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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萧仲孺扬了扬手,“去将那寡妇,还有配药的大夫……不止,当日谁跟晟儿出去,每一个人,不管是谁,都给我拿下来。”萧仲孺交代了所有事情,该拿的拿,该抓的抓,少爷屋子里的下人都押下去了,顾钧也被抓起来,关进了柴房里,等罪人都抓齐了再一起受审。一切都处理妥当,人一个个散了,刘夫人也晕过去,让人抬下去了。偌大的前堂,只剩下萧仲孺和他儿子的尸体。夜晚总算回归了它该有的静默,萧仲孺沉静地看着萧晟的尸身,袖子上还沾染了已经干涸的血渍。他又一次探出手,抚了抚萧晟冷冰冰的脸庞——虽然这儿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却依然是他的亲骨肉……萧仲孺缓缓俯下身,将脸贴在了那冰凉的颊上。富丽堂皇的萧府大堂,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凄凉地回荡着。萧府办丧。萧大少爷因服过量春药而亡,萧太傅盛怒,命人捉拿寡妇、卖药的、配药的大夫和国子监监生等等,共有三十几来人。萧仲孺不假他人,一个个亲来审问,先是那给了大哥儿春药的淫妇,直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用上大刑之后,再将卖寡妇药的,和配药的大夫一家一并处死。再跟着就换到吕弼,那吕监生原是想讨好太傅之子,哪知把人药死了,活活被吓疯了,萧仲孺非但不可能放过他,连吕氏家中父兄也以谋害太傅子嗣之罪一同下狱。其他的国子监监生,尚算无辜,却也不能好过,关了半月后,回去才发现家里父亲被贬,还有的被流放出京,原是富贵门户,这一下子落得凄凄惨惨,好不落魄。因着萧晟之死,萧仲孺一层一层往下细查,牵连者到后来不下百人,搞得朝中风声鹤唳,无一日停歇。萧仲孺手下也有几个得力的心腹,非冯侍郎或魏骞那种佞幸,其中一个卢录事于萧晟下葬之后,同萧仲孺道:“大人,今那寡妇和大夫一家都已经伏诛,此事大不幸,实也是一场意外,再追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来。”萧仲孺看看自己这学生,道:“你也认为是意外?”卢录事跪着不语,萧仲孺说:“我也知道,这是一场意外。”他在棋盘上下了一子,仿是自言自语,“可它越是毫无破绽,我就越是觉得古怪……”萧晟已经死了半月,萧仲孺再提起他,虽仍觉得痛心,但也理智得多,不似一开始跟杀红了眼似的。他话这么说,实际上却无凭无据,萧仲孺琢磨了几个日夜,仍是说不清这古怪在何处。所以,萧晟之死,确实是非人所害。这只是一场意外。萧晟头七之日,萧仲孺命人将顾钧拿到眼前来。除了萧仲孺之外,尚有刘夫人、萧晟生母许氏等萧家几人在。钧哥儿在柴房里关了几天几夜,倒没受什么折磨。因着要见主子,他们给顾钧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一番。顾钧一进来,就跪在老爷夫人面前,除了问安,并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哭,自然也没有求他们饶恕。萧仲孺时隔多日,又见着了钧哥儿,他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只心里犹似一潭清水打翻了一般,晃晃荡荡,无片刻安宁。他盯着钧哥儿半晌,缓声问:“顾钧,你可承认,晟儿是不是你害死的?”顾钧并未开口,二姨娘抽噎地抢话道:“怎么不是他!若不是他,大哥儿能吃下那毒药么!必是这贱人害死了大哥儿!”萧仲孺看了眼许氏,许氏的奶娘忙暗中拉住她,她这才收声退回去,犹如恶鬼一样瞪着顾钧。萧仲孺问话时,除外牵连之人,唯刘氏最是不安。这几日,老爷不曾与她说过半个字,顾钧出事后,刘家的顾奶奶也来了,刘氏连见都不见,惶惶过了这七天,今日听老爷说要审钧哥儿,刘夫人也满心紧张。相较这数人,顾钧却平静得很。听老爷问他的话,钧哥儿静了有一阵,方缓缓回道:“昨儿下雨,夜里十分冷……”那钧哥儿说的话答非所问,怕不是在装疯卖傻,正要有人呵斥,萧仲孺却出声:“说下去。”顾钧停了会儿,接着道:“我记起,夜里睡时,大哥儿总会露出腿儿,有时天冷,便将他冻得脚趾发凉。他亦浑然不觉,我也不曾听下人说起。上月,我方察觉此事,晚上便再睡不好,光记着要帮他掖好脚。昨儿一冷,我又合不了眼,想是以后每夜,都睡不下来。”钧哥儿说话有气无声,与其说是答众人的话,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听的。钧哥儿说的这事儿,确实服侍大哥儿的下人都不曾留意,只他常起来后,犯腿酸的毛病,钧哥儿同他睡以后,这毛病却再也没发过。萧仲孺由座上起来,走至顾钧跟前。钧哥儿被关押着,每日只一顿馊饭,短时日下来,本就不怎么丰腴的身子瘦得只剩下骨架子,只两眼仍是清清澈澈,比这一间屋子任何一双眼都来得干净,唯那眼眸深处不自觉地流露出哀痛,那是只有失去过至亲,方能做到如此。萧仲孺将他的脸轻轻托起,语气却是凉道:“你以为,你拿出晟儿说事,我就会心软么?”顾钧仍是无所动的样子,轻道:“顾钧答应过老爷夫人,要照看好少爷,今儿,萧府里没了少爷,那又何需要顾钧。”钧哥儿说到此,已是明了死志,哪有要活的意思,反倒出乎了众人之预料。萧仲孺渐渐抽回手去,神色间竟有一丝怜惜,缓道:“你如今好歹也是萧家的人,便留个全尸罢。”遂命人取来鸩酒。刘氏这会儿又觉兔死狐悲,不忍地落了几滴泪。顾钧又朝夫人老爷磕了个头,说:“顾钧只有一事求老爷夫人,顾钧有一嬷嬷从老家跟来,求老爷夫人赏她一口饭吃。请宽恕……顾钧不能再孝顺老爷夫人。”之后,钧哥儿就拿起了毒酒。萧仲孺回头,眼睁睁地看着钧哥儿饮下酒,那视死如归之势,着实不像作假。顾钧将酒一滴不胜喝下,就静静等死,可他并未等到,却听老爷叹了声,道:“起罢。”又命人说,“将少君东西收拾齐,送到京外别庄去为大少爷守灵,即刻便启程。”堂中人人惊愕,顾钧亦是满脸惊诧,不及开口,仆妇就过来将少君扶起,将他带了下去。“老爷!”许氏没想到萧仲孺竟这样放过了钧哥儿,追着他哭道,“您怎么就放了他!大哥儿死得不明不白,您怎能放了害他的人!大哥儿死不瞑目啊!啊!”萧仲孺狠狠掴了妇人一巴掌,许氏被打得眼前一花,摔倒在地上。“疯妇,你还嫌不够丢人么!”萧仲孺气得颤颤指着她,红着眼痛心疾首地说,“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自己作出来的死,怨得了谁!”跟着便拂袖离去。许氏黯然失魂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众人一个个离开。“二奶奶,咱们回罢。”奶娘来拉起二姨娘,许氏试了几次,才颤颤地起了,嘴里一直呢喃,“我害死了大哥儿,是我害死了大哥儿……”雪花零落地飘着,顾钧扶着一个老妇踏出萧府。老妇还在呜呜哭着,顾钧脸上无悲无恸,又看了眼身后的朱红大门,便说:“婆婆,我们走罢。”马车消失在茫茫落雪里。萧太傅丧子,除了吕监生家以谋害太傅之子严厉查办之外,朝中倒未真正掀起惊涛骇浪。萧仲孺心伤一阵,鬓边白了几许,后来看着也未有如何,下头为奉承太傅,以太傅年纪正当壮年,献上不少美人,萧仲孺亦照单全收。不多时,萧府里就传出二姨娘许氏病故,停尸不到半日,萧府内的人就将许氏敛了,送到京外匆匆下葬,许氏的仆人也都遣散了。从头到尾,姨娘的后事,老爷都不曾出面过,虽并无不妥,众人却都暗忖萧仲孺此人十分凉薄。此事了后,萧家也算平息一阵。至于朝中,自萧仲孺送了几个美人入宫伴圣,小皇帝便不再为宸妃之死而哭闹,先是偶有旷朝,之后干脆不再上早,竟将朝会丢给了皇后和萧太傅。横竖这皇帝本不过形同虚设,萧仲孺一手遮天,萧党更是肆无忌惮。民间里,因萧氏爪牙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各地义军灭了又起,屠之不尽,若星星之火,终有一日将成燎原之势。今为顺德四年末,萧仲孺仍是权势滔天,距离陈朝和萧党彻底覆灭那一日,尚有数年光阴。京外官道,马车缓行,想是京里哪位大官,前后用人二三十来,侍卫个个佩刀,全是精武之人。天色沉沉,已是差不多入夜,一个护卫骑马至车厢边上,就看车帘掀起,萧仲孺捧着一个手炉,眼皮微抬,声音沉道:“怎么了?”护卫只道,前方城门已经关上,问太傅可要命人打开。萧仲孺却笑笑:“古来只八百里加急过申时城门关后可由侧门而入,除此外便是皇帝圣驾亲临也开不得,萧某可不敢担这僭越之罪。”——话是如此,萧仲孺逾的规矩,那还算少么?唯大人的心思,旁人莫测,不敢多言。萧仲孺此行只带亲信数人,那卢录事亦在行队之中,他骑马而至,道:“距此不到五里有一庄子,大人不若在那暂过一夜,明日一早再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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