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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风云起13（第1页）

“心安理得……”蓝散咂摸着，“不计得失吗？”

“当然计，各人计法不同而已。”徐麟坦道，“你问我死在此处值不值得，老实说，当来便来了，没想那么多。俗人都是被境遇推着走，能做到随遇而安，竭尽全力已是难得。所谓心安理得，实则理得方能心安，至于仇怨恩债，来日再讨不迟。”

蓝散缓缓眨了下眼，“若来日没命讨呢？”

徐麟反问：“汲营小人多如过江之鲫，对自己交待，难道不比手刃几个虫豸走狗之辈重要？”

蓝散久未言语，二人一番谈话各有交锋，虽立场冲突，却俱是言辞平静，如良友相谈。

若非身在广袤疏豪的大漠边疆，若非岑寂夜空令人平生一分感性，若非同一个棋逢对手却大概再无相见的人，即便一道历过生死，以这二人一个面冷、一个寡情的性情，此生或许都不会有这般天时地利与人和，进行这场交浅言深的对谈。

一囊烈烧白分饮下肚，徐麟乌眸清寒，愈霜亮，反观蓝散双颊泛绯，眸间蕴了一层时时浮动的水光。

徐麟眸光微垂，漆眸幽深，“你醉了。”

“今日才知大道通三杯，一醉解千愁，古人诚不欺我。”她将水囊递回给徐麟，“谢谢你的酒。”

她正准备告辞，他忽进了一步，眸子一瞬不瞬：“你若真心想谢，可否允在下一件事？”

徐麟天纵将才，桀骜心高，即便攸关性命都坦荡不肯折节，现下竟换了自称，放低姿态相求。她心生好奇，停步等他道来。

“关中都姓戍兵不愁，年十，性温良，善记善算，乃可造之材，自你入关，照料以诚，亦对军中违法之事知无不言，不仅无过，还算有功。”徐麟肃色，向她抱拳一礼，“我听闻近日他在贵帐认字习学，请李大人收他为弟子，为其传道解惑。”

蓝散凝眸看他片刻，仿佛重新审视一番此人，“我才疏学浅，未立生民之心，无笃信之道，还是待来日择一钜儒宿学，为不愁小将军授业吧。”

她虽拒了收下都不愁的请求，那句“待来日”却允诺了他生路，徐麟心中一松，“我代都不愁，谢李先生再生之恩。”

蓝散摇了摇头，转身行至台阶处忽然停步，回头时面带浅笑，眸中因酒气蒸腾起的温意却已消散殆尽，像含了新融的冰雪，“早在我来，你让都不愁照拂起居，便是存了替他寻后路的心思吧？”

“是。”徐麟认得干脆，蓝散微微一哂：“所以今夜此番开诚布公，亦是谋算。”

她话中语气已非疑问，“以徐将军之深谋远虑，洞察人心，军中为将实在可惜，即便进宫做内官，也能事事逢源，得偿所愿。”

此番显然不是好话。徐麟见她步下台阶，负手而去，心知这次把人得罪得狠，竟连君子方端都不要，暗骂他不是男人了。

蓝散深宫生存多年，可以说是在大晟权利中心长成的阴谋家，确没想到自己会在边陲荒关被人一箭双雕地算计个透，气郁是自然的，以致一路暗自磨牙，末了又莫名觉得好笑，轻嗤一声，掀帘进了帐。

次日清晨都不归带都不愁一早候在帐外，见蓝散起身，一齐端端正正跪了，吓得季摇光炸毛狸猫似的闪去一边，巴巴地看这两兄弟磕了三个响头，实在得把黄土地砸出两坑。

徐麟已将蓝散应下之事告知都家兄弟，都不愁少不经事，不知背后深意，只傻乎乎地为李大人答应教他习学而，而都不归这倔头愿意跪，纯属答谢她对自家兄弟的活命之恩。

蓝散为让二人放心，坦然受了大礼，命季摇光取了笔墨纸砚，亲手赠予都不愁，道：“我虽不能收你在门下，但今日既然受了礼此，在择师教之前，便忝为半师，赠尔文房四宝，望你学而时习，节用爱人，敬事而信。”

都不愁一拜到底，蓝散容颜如冷玉，眸色却少见地温和：“古人言善读医愚，你出身行辕，需知导千乘之国，必有武功，但亦不可缺文治。夫文，止戈为武，夫武，保定兴文，二者本应相辅相成，水乳交融，然大晟文武之嫌由来已久，于国之害便似今日之潼泸关，我无拨乱反正之力，亦缺力挽狂澜之决，唯盼来日小将军文成武就，于国于朝，树立新风。”

现在的都不愁并不能理解这番话中的殷殷寄托，甚至连意思都只能听个囫囵，然而营帐远处驻足的徐麟却下意识地将它们听在了心中，他亦在不久后心至慧生，明白了他这一生，早在相遇之初，便是注定要爱上蓝卿瑜这个人的。

那之后都不愁除了操练和巡关，其余时间几乎都长在蓝散帐中，他如饥似渴地识文字、习道理，全无少年人的贪玩不定，蓝散不想他过犹不及，偶尔以还有军事未查为由，让他带自己到城关和军营转转。

因为都不愁一事，戍兵对蓝散主仆去了不少敌意，加上纸上得来终觉浅，她自己也想亲眼看看边军如何操练，这日便应了都不愁建议，转去了校场。

刚至场边便见一熟悉身影，季摇光手提鸳鸯双刀，杏眼微挑，瞪着对面的都不归。都不愁见状吓了一跳，慌忙拉着一旁的戍兵问：“张大哥，我哥怎么又和季姐姐打起来了！”

老兵用干柳枝剔着满口糟牙，“你哥说要再打上一场，决出胜负，好给人赔罪。”

都不愁这些日子和季摇光也混得熟稔，正想请蓝散出面拦下二人，蓝散却道：“武人相交，切磋更易打破隔阂。他们对彼此本无恶意，不过因为误会生出嫌隙，你兄长向季摇光请战，是将她视作值得敬重的对手，季摇光并非睚眦必报之人，让她出了这口气，应就没事了。”

都不愁听她这般说，才略略放心，场中二人刀刃交击密如急雨，刀光翻飞间，叫好声此起彼伏，气氛正值酣热，忽闻鼓声惊起，都不归一个闪神，被季摇光在大臂切出一道伤口，鲜血立时湿了半边衣袖，蜿蜒淌过手腕上系着的熊牙，沿着牙尖处淋漓落下。

季摇光愕然间，都不归已提刀朝关上飞奔，大喊：“敌袭！随我上关应敌！”

众兵迅朝关上集结，不过眨眼功夫，适才还呼声热烈的校场空空荡荡，只剩蓝散主仆。

城关上战鼓密集如滚雷，戍兵在徐麟带领下架弩张弓。黄沙与青灰色的远天交接处，百余灰甲铁骑狼奔而来，马凿飞沙，转瞬已近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