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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阴云仍未散去,早饭时分已过,而整个言城,却彷如死寂一般。
城内街市路无行人,也无摊贩,仅有些许门面开一两扇门,似在等候什么人上门。城外村落同样路无行人,多数人家依旧门房紧闭,这白日,形如夜里。
各家的人都在屋内聚作一团,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在告诉身边的人,他很害怕很紧张。无人说话,可每个人都在竖耳倾听着什么,他们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也能听见身旁人的心跳声。于是,他们靠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给身边的人依靠,以为这样便能让身边的人感到安全。
可是,当他们靠得越近,那传入耳中的心跳声也越重。于是,他们自己的心跳声也变得越重。突然,自远处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还很远。可那声响却彷如踩在他们心头,有人终于不堪心头的惊惧,从眼里流出泪来。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敢哭出声来,他们捂住自己的嘴,无声的抽泣,不敢惊动那还在屋外,甚至仍在远处的死神。
这是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村内男女老少过千人,全都姓宁,这村便叫宁家村。全村人等尽是农籍,世代居住于此,彼此间都熟识,往深了算,其实每家每户都可算作是远亲。这本是一个安宁,彼此邻里亲和的村子。
终于,这寂静的村子里,响起了第一声叩门声。邻近的几户听到这声响,本能地都将身边的人抱得更紧,脸上几无血色,只有眼泪从那无神的双眼里无声地流下。
被叩门的这户人家里,一对夫妻正抱着两个懵懂的孩子蜷缩在屋角。那两个孩子本是不知所以地看着父母脸上的害怕,莫名地跟着恐惧。随着那声叩门声响起,母亲瞬间流下眼泪,却仍旧紧闭着双唇,两个孩子见状本欲大声啼哭,却被母亲捂住了张开的嘴。于是,他们也同母亲一样,无声地哭泣声,只是那面容,看着却极是扭曲。
那男人拍了拍女人和两个孩子的背,强作镇定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别怕。”
说完,起身前去打开木门。
他不知道,这是他对家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木门在吱呀声中打开,门外站着一个身着淡紫袍服和两个身穿蓝色差服的人,后面还有一众兵士。
男人呆立着不知所措,身形已微微颤抖。
那紫袍人和两名蓝衣人也不说话,走入屋内,随意地看了两眼,便兀自坐在板凳上。
过往监察司查禁需搜出些物证,如在农夫家中搜出木匠用的锯齿量尺、商家用的秤砣算盘或是世家读书人的书籍笔墨,或在工匠家中搜出农夫用的厨具、商家用的秤砣算盘或是世家读书人用的书籍笔墨,诸如此类。
如此一来,费时费力不说,有提前知悉者事先毁了物证或是掩藏妥当不被现,也无从定罪。
于是,监察司有了让他们不费时不费力的做法,还能有效地完成任务,更能让一部分的恨意转移到他们的对立面。
三人坐下后,依然不说话。此时紫衣人正背对着蜷缩在屋角的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那紫衣背后的鹰正直勾勾地盯着她们。那女人侧头便看见在这种氛围下愈渗人的鹰眼,这般无声的惊骇下,她已沦陷,她只觉得闭上眼也能看见那双仿佛已看穿一切的利眸。
这便是紫衣人要的,他要在说话前,就先击溃猎物的心防。
男人低着头,双手紧拽着衣角,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借此在擦拭着手心不断冒出的冷汗。他想逃,但他知道他逃不了。他想尽早结束这一切,但来人却不作一声。他在这无声的恐惧中煎熬着,什么都还没生,但他已然接近脱力,全身大汗淋漓。
约莫一刻后,两名蓝衣人终于有了动作,他们拿出纸笔,铺在桌上。这是一张陈旧的四方桌,两名蓝衣人各坐紫衣人一侧,紫衣人对面却是空着的。
待得两名蓝衣人纸笔备好,紫衣人终于对那男人说道“你,坐下。”
那男人扶着木板墙颤巍巍地走到紫衣人对面坐下,他的神情已经木讷。
紫衣人看着他,冷冷地道“你,有无违禁?”
男人低头看着桌面,摇了摇头。
紫衣人又道“很好,不过我进来,也并非查你有无违禁。”
男人愣住了,他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的紫衣人,他本只求快点被他们带走,有一个结果便好,他已撑不住这份恐惧。可是听紫衣人的话,又似有一线生机。
紫衣人看着他脸上表情变化,又道“替我做一件事,非但你全家可安然无事。”
说着,从袖里取出一锭金,放在桌上,又用两指推到男人面前,接着道“这个也是你的。”
男人看了看紫衣人身后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她们也正看着他,虽然心知不可能安然无事,但又有谁置身死地时会放过那一线生机,他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么事?”
紫衣人道“我今日到你们宁家村来,需带走三十个违禁之人,你替我指出三十人。只要三十人,除此之外即便还有人违禁,我也只装作不知。然后你一家就可安然无事,还可从此衣食无忧。”
紫衣人笑着,好像他在说着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男人听后却心如死灰,那一线光亮,蒙上一片更深的黑暗。他生长在这个村子,每个人的音容笑貌都曾近在眼前,用一家平安换全村三十人,他若这样做了,今后又如何还能在这里安身立命?
男人抬头环视了一眼这个破落的木屋,他知道这已是最后一眼。又看了看那个同时正看向他的女人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他凄楚地笑了一笑。
然后,男人把心一横,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村里除了我一人外,没有人违禁,我曾到外村做过木匠,把我带走吧,放过我的家人,把我带走吧,放过我的家人...”
他边说着,边用力地磕头,浑然不知额头已渗出了血,浑然不知疼痛。
村里屋舍排列紧密,男人的声音变成了凄厉哀嚎,传入邻居耳中。除了给他们带来更深的恐惧,也有人心生了一丝愤怒,但是,却仍旧无人敢走出屋外,也仍旧无人敢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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