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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负手望着眼前宽阔的滩涂和无际的海岸线,良久才轻声问道:“若是我有本事将这些粗盐全部变成上等精盐,你说这里头的利可以翻上几番?”
马典史经过这场大变故也学了不少人情世故,闻言顿时心动。
虽没有尽信却还是低低一笑道:“衙门里将这处私矿收回,县令大人嫌弃鑫这个名字不吉利,特特另外取了招牌,叫做德裕祥。因为不晓得其中根底,省城的盐课司大使只给这处核定了一年一千担的盐税。“
他想了半响,一字一句仔细斟酌,“莱州盐原本就粗劣不堪,在本地售卖的话不过五厘一斤,所以那些秀才公才舍得将手中的额盐牌子全部让与你。这些天我大半的时间都待在这里,对其产量已经大致心中有数,其实大家伙讨得都是一口辛苦饭。“
顾衡倒是极为欣赏这人的谨慎,心想若非他骨子里的一贯小心,只怕这回官场的生变,他也少不了要做一回顶缸的替死鬼。
马典史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这么信任这个年轻人,神情有摩拳擦掌和跃跃欲试。
“若是你真有这个能耐将粗盐转成精盐,我就有法子将这些全部转成纯利,这一进一出就是一翻手的数。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在官场上做事不但要有靠山还要有手段,单凭清廉公正二词可说是寸步难行。”
顾衡看了一眼意气风的马典史,毫不在意道:“观古往今来,凡治世能臣多半是理财好手。你可以想象,一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人,靠什么吸引别人去追随他?大义,节操,禀性不过是建在吃饱喝足的基础上。”
顿了顿,冷笑道:“人若是无欲无求,那就是圣人不是凡胎,那种人活着不过是为渡一世劫来的!”
马典史见他不过弱冠看事情却如此通透,不禁苦笑,“我活了三十几岁竟全无章法,还没有你明白。当初投身公门时也受到家里人反对,奈何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只对舞刀弄枪感兴。那时也想做一番事业光耀乡里,却始终不得其门,十几年过去了都还在一个小小的莱州城里转悠。”
顾衡哑然失笑,掸去衣袖上不知何时沾染到的灰屑道:“我已经将改良的草图全部画下来,你找些寻常的木匠泥瓦匠就可以开始动工。到时候盐田里也用不着这么多人,遣散一部分奸滑的人出去,剩下的人提高他们的工钱,铁定会死心塌地的留在这里跟着你干。”
马典史眼睛越来越亮。
这时他看顾衡犹如观音大士面前的善财童子,喜得双手直搓。这些年经历的事让他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是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能的。一时恨不得将这位秀才公生生供起来,便按下性子仔细听他细说。
莱州一线自古就是采盐之所,过去大体都是刮土淋卤取卤做原料,再用柴火煎熬后得到粗涩的海盐。煎盐需耗费大量柴草费工费力,但凡设有盐场的地方,方圆几十里内的草木必定会被工人砍伐干净。
其实从北宋开始海盐出现晒法,但由于技术的原因,效果并不太好,所以煎盐仍多于晒盐。用煎煮法得到的海盐不但产量低质量差,吃在嘴里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涩苦。与两淮所产细若白雪的淮盐,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
顾衡的法子就是在气候温和光照充足的地区,先选择大片平坦的海边滩涂构建盐田。
盐田分成两部分——蒸池和结晶池。
用经过太阳晒干的海滩泥沙浇海水过滤,制成高盐分的卤水,经日晒蒸水分到一定程度时,再倒入结晶池继续日晒,海水就会成为食盐的饱和溶液,再晒就会逐渐析出食盐来,这时得到的大粒晶体就是我们常见的粗盐。
马典史一呆,旋即喜得眉飞色舞。知道这简简单单的一招改煎为晒,很可能就会结束沿序近千年煎盐的历史。
顾衡浅笑道:“这些法子不算什么,顶多只是省去了先期煎制粗盐这道繁琐的工序,只要一传开来只怕家家户户都会用。我们抢占的不过是一个先机。这粗盐出来后还是要经过熬煮,才能得到百姓口中的细盐。”
他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我手里还捏着一张密方,就不宜让外人晓得了。若是操办得当,咱们莱州盐只怕不会比两淮井盐的品相差多少呢!”
马典史虽是粗人,这时候却再无迟疑。撩起袍子跪在地上举手为誓道:“此生我必定保守此秘法,若有违之天地厌之。”
顾衡见他趴在地上足足扣了三个响头,这才不紧不慢地将人扶起笑道:“我从今日起就驻扎在这里,带领这些灶工炼化出第一担精盐,我保证所用的人工料工不会大幅度提高。要不然咱们可是拿着老娘的嫁妆办事,徒然惹别人笑话罢了。”
他看过来一眼,干脆又说了一句大白话。
“至多不过一个月这件事就可看得出成功与否,你可以将这担成品放在任县令的面前。先不要急着说话,让他自个辨别一下咱们的莱州盐跟两淮盐有什么区别。到时候,汪主簿就是把双眼生生熬瞎了也挤占不了你的位置。”
马典史胸腔里一副心肝子都在抖。
如今德裕祥盐厂已经过了明路,每年不过向上头缴纳一千担粗盐,也就是说剩下的所有产量就是摆在大家伙面前的肉馅饼。他回到家后对着铜镜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才敢相信今日所见所闻不是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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