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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九回 萧君臣阵列十二宫 召夫妇败死高梁河（第2页）

申魏益州双子位，酉赵冀州为金牛。

戍有白羊鲁徐郡，亥为双鱼卫并收。

召忻、高梁、史谷恭等见辽军不移时摆成星宿十二宫阵势，讶异不已。史谷恭看了，眉头紧皱。召忻问时，史谷恭道：“此阵虽形似八卦阵，却非中土之阵。变化无穷，交加莫测，不可造次攻打。”召忻道：“如今狭路相逢，已是避无可避，只得决一死战！”当时史谷恭挥动号旗，将宋军列成雁行阵，召忻等同下将台。番兵已是撞掩过来，势如山倒，力不可当。宋军兵马，一来刚刚厮杀，二者措手不及，抵挡不住，望后便退。彼此难以接应，自相践踏。召忻、高梁、史谷恭等约束不住，只得边战边退，望西而走。

乱军队里，召忻、高梁夫妇武艺高强，带头作战，忽回头不见了史谷恭。召忻焦急不已，急命副将去寻。早有逃来的兵士报说，史书记身中数箭，没于阵云，乱军中马践为泥。召忻、高梁听了，悲恸万分。高梁猛然想起一事，急对召忻道：“女儿尚在中军，奴去救他，再来助你。”召忻颔，当时助高梁杀出一条血路，高梁单骑破围而出。回望时，只见大队番兵重复将召忻困住，余下宋兵亦尽数裹在阵云里，兀自死战。高梁眼中噙泪，大叫一声，纵马狂奔。彼时各处烟尘障天，喊杀之声盈耳。高梁抡动双刀，杀到中军，来寻女儿，只不见踪影。正自心慌，忽地瞥见沟渠内躺着一名宋军伤兵，兀自呻吟。细看时，认得是中军护卫。高梁急下马，问女儿下落。那人道：“小人等护卫小姐投南而走，不料撞着一队番兵，俱打青旗。领头的乃是一员女将，见了小姐，纵兵来抢。我等寡不敌众，小姐吃那女将擒住。不料不知何处飞出一位少年来，一剑刺伤那员女将，救了小姐。”高梁道：“那少年甚么打扮？带小姐往何处去了？”那人道：“看其服饰，乃是辽人打扮，挟小姐投东边那片树林中去了，不过一盏茶功夫。”高梁见说，也顾不得那人，飞身上马，奔树林而来。

行不到一望之地，早到林前。树木丛杂，并无路径。高梁将马弃在林外，大踏步奔入林中。约莫追过三五里，只见前面一少年与召蕊儿偕行。高梁见了，大喝道：“放下我女儿！”腰间飞刀出手，直望少年后心射去。说时迟，那时快，那少年听得声响，并不回头，应手甩出一把飞刀，竟将高梁飞刀击落。高梁往日不曾遇着这般敌手，吃惊不小，只见那少年已引召蕊儿转过身来。高梁看那少年时，生得剑眉鹰目，面如冠玉，七尺五六身材，二十上下年纪，甚是俊秀。看官，你道那少年是谁，原来正是梁山泊好汉扑天雕李应之子李开。幼习武艺多般，得宋公明亲赠一口锟铻宝剑，飞刀尤得玄妙。自随父母上梁山后，又得八臂哪吒项充点拨，其技愈加出神入化。平日里身藏飞刀三十六口，应声而出，例无虚。为他性情洒脱，受不惯拘束，故自密州与庞泰表、朱奇儿分手后，便游行四方。只因豪侠仗义，扶危济困，剪恶锄强，遇见不平之事，飞刀便，替良善出头，因此江湖上都唤他做“飞刀”李开。有《西江月》词一，单表李开的好处：

剑眉鹰目钟灵气，足捷点水轻漂。心钦游侠胆气高。腰悬锟铻剑，额抹红罗绡。

神技出手无虚，寒光闪处诸邪消。庙堂江湖推英豪。李开真义士，四海慕飞刀。

当下召蕊儿见是高梁，忙叫道：“娘亲且慢，这位公子并非歹人，乃是女儿的救命恩人。”高梁见说，便住了手，上前抱住女儿。李开道：“原来是召小姐之母。”高梁见李开说中原言语，便问起适才之事。李开将云游各处，因到辽地，故换了辽人衣服，不想巧遇召蕊儿，出手相救的事说了一遍。高梁见说，心中甚喜，道个万福谢道：“原来都是大宋子民，感谢公子仗义出手。适才甚是冒犯，望乞勿怪。”李开道：“无妨，既是你母女团聚，小人就此告辞了。”说罢，便要离开。高梁见李开言行举止，温文尔雅，又一表人才，遂定了个主意，忙道：“且慢，尚不知恩人姓名，贵乡何处？”李开道：“小子李开，祖贯山东人氏。”高梁见说，扑地跪下，李开吃了一惊，连忙扶起道：“这是为何？”高梁道：“公子宅心仁厚，武艺高强。奴家有一不情之请，还望公子答允。”李开道：“且说何事？”高梁道：“奴家与家夫乃是朝廷将官，奉旨伐辽。不料为奸臣掣肘，陷入番兵重围，大军败绩。只因心忧女儿，故冒死冲出，径来寻他。如今见他无事，心下已安。奴家急要回去救人，只是沙场之上，刀枪无眼，带不得女儿。故斗胆一言，恳请公子代为照顾。若夫妻生还，定铭感大恩，回报有日。若我夫妻两个战死沙场，便将女儿托付与公子，不知可否？”李开、召蕊儿见说，都吃了一惊，李开道：“女将军何必如此，既是军情紧急，小人可将小姐护送回国，至亲眷处便了。”高梁道：“家中别无亲眷，还望公子莫要推辞。”李开听了，正不知如何是好，见召蕊儿蓦地跪下，拽住高梁衣角哭求道：“娘亲何故抛下女儿！”高梁见了，泪如泉涌，哽咽道：“非是母亲心狠，你父亲陷入重围，凶多吉少，一刻耽搁不得，此也是万不得已。”当时母女两个恸哭失声，李开见了，亦难免心生恻隐。

当时高梁搀女儿起身，与他拭干了泪，将自家头上插带花枝摘下，与他戴了。便牵住女儿手，与李开之手相牵，当时去自家腰间，抽出一把飞刀来，交与李开道：“适才见公子武艺高强，亦通此飞刀之法。奴家别无他物，仅剩这口飞刀，如今赠与公子。望公子信守承诺，好好照顾小女，九原感激不尽。”李开见推托不得，只好点头。当时高梁向李开、召蕊儿两个一笑，自转身奔出林外，上马去救召忻去了。那召蕊儿望见母亲背影，早已梨花带雨，李开只得好言劝慰。直至高梁身影不见，方与召蕊儿继续前行，按下慢表。

且说高梁出林上马，望召忻被围处飞奔。沿途只见高梁河畔，宋兵尸骸相枕，喊杀声渐行渐弱，不由心慌。当时策马疾走，上了一座土冈。抬眼看时，只见不远处，高梁河边，大队番兵围成一个圈子，好似一朵乌云，内里裹着一名宋将，浑身是血，引着二十余宋兵，左右砍杀，兀自冲突不出。看那将时，不是召忻，更是何人。高梁心中大惊，正要下冈去救，只见宋兵陆续仆地，仅剩召忻一个，丢了手中金镗，提起死人死马乱掷，一片死伤，那些番兵好似看戏法一般，都住脚不动。忽见召忻就死尸堆里拾起一把剑来，转身向南，抬头仰天，隐约说着甚么话。高梁见了，心道不妙，急要叫时。只见番兵阵云之内，召忻剑光挥出，早已刎了喉，不觉泰山崩倒。惊得高梁目瞪口呆，罔知所措，眼睁睁望着番兵一拥而上，将召忻尸围住，一阵闹乱争抢，又转瞬而去，过眼即空。

当时高梁半梦半醒，如痴似醉。见番兵已是远去，方才缓缓策马，奔下冈来。到了战场垓心，只见周遭一圈，横竖堆叠，满是宋辽兵士尸。圈子之内，一个没头尸身胸前被长枪穿过，在那直挺挺地跪着，正是召忻，已被番兵割了级。可怜那召忻半世豪杰，本已功成身退，只因心系王事，一念之差，再度出山，竟落得个魂飞异乡，身异处的下场，亡年四十四岁，后人有诗叹道：

欢喜图中第一仙，半途功名隐浦园。

牵缠王事一念误，临终方悔仙圣言。

那高梁见了召忻没头尸身，径奔上前，扑地跪下，仰天恸哭。其声裂石穿云，热泪冲天。恍惚之间，隐约见召忻一道魂灵，离了躯体，好似羽化登仙一般，腾空而去。高梁见了，忙起身来到召忻背后，将枪头对准自家胸膛，奋力一扑，透体而过，当时身抱召忻，追随而去，夫妻两个作一堆身死。此是前事。

回说当日云天彪统大军渡过高梁河，闻知刘延庆烧营遁走，大吃一惊，本欲退兵，怎奈不得庞毅、召忻等音信，放心不下，因此冒险引孤军前去接应。那日大军一路北行，看看将近漷阴县地界。前军哨马转过一处山嘴，望见番兵东西亘野，不见边际，急回报。云天彪等听了，都吃了一惊。刘慧娘叫升起飞楼，观看敌阵，只见番兵排成星宿十二宫阵势，饶是刘慧娘见多识广，亦不识得此阵。当时心中纳罕，不及细想，命排阵使挥动令旗，将宋军排成平戎万全阵势，从飞楼下来。云天彪在将台看了，下来问道：“吾儿为何如此布阵？”慧娘道：“适才孩儿观看敌阵，却不识得。因此按陛下所赐阵图布阵迎敌。”天彪道：“番兵势大，陛下所赐阵图，共分八阵，各阵间相隔百步，兵马星布。若敌军趁势攻打，急难相救，怎生御敌？”慧娘道：“因机设变，观衅制宜，孩儿并非不知。只是如今敌军之阵，不似中土之阵，孩儿亦不识得。眼下无暇细较，既是官家赐阵，教我等临阵对敌。若按阵排兵，便是失利亦无妨碍。若违上旨，一旦败衄，罪莫大焉，爹爹岂不见种经略之事。”天彪道：“吾儿何故说此丧气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岂不闻赵延进满城破敌之事？主上委吾等以边事，盖期于克敌尔。事有应变，安可预定？如今须将兵马合击，方可决胜。违令而获利，不犹愈于国乎？设获违诏之罪，云某独当。”傅玉、风会、哈兰生、毕应元、欧阳寿通等见了，都劝道：“夫人用兵谨慎，非是惧怕罪责。我等随主帅征讨，自然共同进退！”天彪听了，方才转喜。

慧娘道：“如今阵势已定，若变阵时，番兵趁机冲突，则事不谐矣。须得想一法，迷惑敌军。”天彪道：“吾儿有何法？”慧娘道：“可遣使去辽营，假意议和，拖延时间。待我等变阵完毕，便可进攻。”天彪道：“此计亦好。”当时便修了一封议和书，唤人带去辽营。那人接信去了，来到辽营，见了兀颜光，陈说议和之事。兀颜光笑道：“雕虫小技，岂能瞒我？”当时喝令将宋使推出斩，大催十二宫兵马，遮地价望宋阵杀来。

当下云天彪、刘慧娘等正在变阵，忽见番兵席卷而来，天彪道：“这番将亦非庸手，竟识破我等计谋，只好拼死一战！”慧娘道：“且慢，孩儿尚有一法。”当时便教将那二十辆奔雷车推到军前，隐在门旗后，一字长蛇排开。番将洞仙文荣引狮子宫阵兵马当先杀到，那些红旗兵好似烈火卷来。只听宋军阵前战鼓咚咚，二十辆奔雷车一齐放出，弓弩铳石好一似轰雷骤雨打去。但见火铳到时，尸骸粉碎；矢石落处，血雨纷飞。那神臂弓的羽箭，八尺长短，横射来，遇着人马，五六七八个的平穿过。番兵如何抵敌得，都弃甲抛戈，叫苦连天，各逃性命。那雷春、李复二将各中火铳、神臂弓，连人带马死在阵里。云天彪亲引傅玉、欧阳寿通分两路抄杀。洞仙文荣见了，急引卞君保撤兵。云天彪见番兵主力未损，不敢穷追，便收兵回阵，那边宋军已由平戎万全阵变为前后二阵，不在话下。

当日番兵败了一阵，洞仙文荣、卞君保逃回，报说为宋军战车所败。兀颜光大怒，问道：“那战车甚么模样？”卞君保道：“小将于阵上细看，见那战车正面刻着一巨兽头面，内分三层，上层用铳，从兽眼打出；中层用弩，自兽口射出；下层使钩矛，经兽颏伸出。战车周围俱用生牛皮遮挡，枪箭铳炮不能伤。车后一辕四衡，有人在车后步行驾八匹马，推车前行。”兀颜光听了，低头拈髭，出神价寻思，忽笑道：“此车虽妙，却有老大破绽。那战车前面纵然坚固，然其进退仍要靠车后马匹带动，按卞将军所说，那车后人马却无甚遮护。若伤其一马，则其余马匹亦难动弹，此车便如废铁一般。可如此如此。”当时众将听了，齐声称妙，各自依计而行。

再说云天彪等小胜一阵，正商议对敌之策，只见小校来报，番兵来下战书，相约来日斗将。天彪道：“辽人甚是狂妄，吾观其阵虽奇，然兵马不过五六万人，与我等相当。若一刀一枪，临阵较量，吾岂惧汝！”当时便批了回文。毕应元道：“番兵为奔雷车败了一阵，仍敢复来挑战，莫非有诈？”刘慧娘道：“辽军以骑兵居多，我军以步兵居多，若论机动，敌优我劣，不可不防。”天彪点头。

次日天明，两阵对圆，各自排成阵势。鼓鼙动地，马鸣九皋。云天彪教刘慧娘守定中军，欧阳寿通统前军，毕应元统后军，自引傅玉、风会、哈兰生出阵。对阵兀颜光居中，身后曲利出清、耶律国珍、耶律国宝三将，三将身后依次排着俞得成、徐威、李益、祖兴、成珠那海、祖兴、萧大观、薛雄七将，其余牙将不知其数，引大队皂旗黑甲番兵杀到，恰似乌云压城一般。军前用枪竿挑起召忻级。云天彪等见了，双目充血，气破胸膛。

只见番将曲利出清当先出马，挺三尖两刃刀骂道：“蛮子听着，你那先锋已吃老爷杀尽，如今还敢来添彩头！”风会大怒，抡刀出阵，直取曲利出清。当时二将大战七十余合，不分胜败，饶你风会武艺高强，也只得个平手。哈兰生见了，舞独足铜人，飞马杀出。兀颜光见了，笑道：“这蛮子看着倒像有些本事，今日便先拿你开刀，活动筋骨！”当时手掿方天画戟，一马飞出，截住哈兰生厮杀。斗过二十余合，兀颜光那枝方天戟神出鬼没，大开大阖，忽左忽右，忽前忽后，哈兰生虽有神力，然仅一臂可用，不觉险象环生，斗出一身臭汗。云天彪见哈兰生落了下风，舞动青龙刀，骤大宛白马，直取兀颜光。辽军阵内，祖兴挺枪出马，缠住哈兰生。兀颜光便撇了哈兰生，来斗云天彪，两个正是对手。只见刀戟相交，杀气飞腾。画戟纵横，快似电回星绕。钢刀霍霍，疾如寒光点雪。不言玉龙鏖战，恰似猛虎相争。两个狠斗五十余合，不分胜败，两阵都暗暗喝彩。

云天彪见不能取胜，只得虚掩一刀，诈败回阵。当时傅玉在旗门边抡动飞锤，等够多时，只等兀颜光来追，便好下手。不料兀颜光见云天彪退走，并不追赶，大驱兵马掩杀。云天彪见了，恐冲动阵脚，急绕阵而走。宋军阵前早推出那二十辆奔雷车来，弓弩铳石撒豆般打去。早见辽军阵内结起盾牌大阵，望后便退，傅玉、欧阳寿通驱车直进。约莫赶过十余里，只听辽阵内胡笳声起，东西两边沙尘大起，无数黑旗、红旗辽军铁骑杀到，马上各控羊角弓，无数箭矢麻林也似望奔雷车后射来，当时人马吃射死无数。那奔雷车后人马自相践踏，吃番兵铁骑旋风般杀到，逢人便砍，遇马便斫，都作鸟兽散。兀颜光趁势挥军翻身杀回，宋兵四散败走，亏得刘慧娘、毕应元先已将后军约退，撒放鹿角、拒马、铁蒺藜，又教弓弩手乱放弩箭，得以遏阻番兵冲势，不致大败。兀颜光见宋军有备，强攻无益，看看天晚，便鸣金收兵去了。

当晚云天彪收兵，计点兵马，折损一万余人，傅玉、哈兰生各带箭伤。天彪见了，烦恼倍增。刘慧娘劝道：“如今召忻将军等皆败，北进无益，不如退兵。”毕应元道：“今日一战，奔雷车尽失。如今敌锋甚锐，如何全身而退？”慧娘道：“可连夜退兵，径奔高梁河。待渡过河，便好措置了。”天彪道：“只好如此。”当夜悬羊击鼓，虚插旌旗。三更时分，宋军人衔枚、马裹蹄，悄悄望高梁河而走。

云天彪等马不停蹄，急行军又赶了半个时辰，见东方鱼肚渐白，高梁河已在眼前。众人见番兵并未追来，松一口气，略微放心。忽听得角声呜咽，人马闹乱。左右看时，惊见高梁河畔，东西两边各涌出一支军马来。其时天尚未明，黑夜里辨不太真，宋军上下尽皆着慌。正是：扁舟入港风波起，羁旅还乡雨雪飞。毕竟不知两支军马是敌是友，云天彪等是吉是凶，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