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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路到头了,”一个面颊有疤的黑须乌衣人斜伸着弯刀,从夜雾里晃身闪出,凝刃悄踞在我后面,森然道,“很快就要从人们视线中消失。生路从来艰难,要活下去不容易。不须我一刀挥出,你就要从此挥别人间。”
慈祥老者抬起袖铳,指着我额头,若有所思的问道:“混到穷途末路。落了这个地步,你们还相信世上真的有神吗?”
我瞥看手臂朱痕隐然未显,自揣困惑,不禁蹙眉问道:“为什么跑来跟我说这些?”信雄在我后面愣头愣脑地张望道:“就是呀,他来回说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那就长话短说,”慈祥老者从我额头移开袖铳,转去指住信雄脑袋,微哼一声,吩咐随从。“砍掉美人头,断绝苏丹陛下俗念。至于她后边这个喜欢出甜美嘀咕的肥小孩,看上去仍然不失为一根可塑之幼苗,帮我捉他回去好生保擭,等我受伤的眼睛痊愈之后,再亲自为他净身。”
信雄不安地嘀咕道:“怎么保擭啊,还不是想捉我去阉?”有乐啧然道:“高手通常死于话多。你们平日看戏看去哪里啦?怎么不顺着话题跟他谈论有神没神,引他再多说些对白,而不是这样快就跟他无话可说,眼看砍头之刀就要落下了……”我听他抱怨一通,难免郁闷道:“怎么讨论呀,我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有没有神,谁知道啊?”
“那就是不可知论了?”慈祥老者侧转了面孔,微哼道,“然而世间神话无非人们编造的鬼话,有什么不可知的?对此即便我曾经持有怀疑之论,如今已更无怀疑。不管你们是何信仰,都认为有神。可是死到临头,你们的神在哪里?”
我蹙眉道:“你听去哪儿了?我没说有。一直想不清楚,觉得似乎有,又好像没有……”面颊有疤的黑须乌衣人伸刀拍我后颈,顺势推我伏地,抬脚向前一踩而落,低哼道:“你们这些信仰异端的鼠辈,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撞见了苏丹陛下座前守护惕厉的易卜拉欣老爷,爬在圆穹下匍匐求饶只怕都来不及,还敢顶嘴?”
“唉呀,你踩到我的手了!”我猝感手掌吃痛难当,不禁叫了声苦,想也未想,急抬另一只手甩打。信雄出甜嫩的嘀咕声,提醒一句,“有拳痕的好像不是那边手噢……”
我闻言一怔,瞥眼看见另一只手上朱痕微显拳形,正要从面颊有疤的黑须乌衣人脚踩之下奋力挥甩而起,先前扬出的手臂却先迎上黑须乌衣人伸来截腕的弯刀。我心下一惊:“坏了,要断手在先!”
信雄急要扑来拿头去撞那黑须乌衣人,慈祥老者抬起袖铳打他脑袋,敲击未落,忽有一团肥白之影蹿出夜雾,从斜坡往下滚滚而至,慈祥老者猝未及防,倏遭撞倒,从信雄愣望的眼前跌翻甚远。
“那是什么?”那黑须乌衣人闻听有乐他们在后边纷愕而问,甫一转头,突见有张笼面罩颊套有铁口环的惨白之脸撞过来,吓他一跳,急要移刀劈斫,却似僵住。黑须乌衣人虽是悍狠,冷不丁儿跟那蓬头散逼近瞪视的黑影打个照面,不觉的竟自怔悚忘动。长利趁机抢身而上,冲去黑须乌衣人的背后,以肩头撞开他握刀之臂,迅即拉我就跑。有乐拽着信雄跟在后面,边奔边问信孝,“刚才你有没看清,撞翻老瞎子易卜拉欣的那团白影是啥来着?”
“似是那只猪,”信孝闻着茄子纳闷地回望道,“猪来着。”
有乐面露难以相信之色,转觑道:“哪只猪?”信雄出甜嫩的声音,嘀咕道:“好像秀吉家阿花的那只。不过我觉得阿花更肥大些,秀吉让我叫它‘花姐’……”
“花姐怎么会在这里跑来跑去?”长利在前边捡了个蠕然微动的袋子,拎在手里甩着玩儿,憨笑道,“刚才突然从残墙后蹿过来撞老瞎子的好像是乱小子要架上去烧烤的那只猪。”
有乐诧异道:“它怎么也跟我们一起穿越过来了?”蚊样家伙蹲在墙影里接茬儿说道:“这有什么奇怪?先前似听那谁说,跟猪一起在水里玩耍的那三个小模小样的家伙也会穿越,说不定是它们拐带过来的……”信孝闻着茄子点头称然:“我亦听见那颗珠子提及,小拟形妖们本身有此类神奇能力,不知它们为何竟会跟踪信雄而来?”
“岂止啊,你们没看见那村姑也跟着穿越过来了吗?”有乐拉着信雄去墙边,从残垣豁裂处张望道,“不得不说,有人拐带了妇女。谁带她来的,谁负责送她回家。我可不想又返回那边,搞不好撞去的时间拿捏不准,万一穿越提前,又遇见那个小女王拿东西来逼我吃……”
“先前不是你叫我瞅隙儿带那村姑一起用穿越的方法跑掉吗?”长利爬上墙头,憨笑道,“掉水的时候,我见她在附近挣扎,就拉住锁在她脖颈上的链索……”
夜雾昏暗,我望不清前方有什么,转头问道:“船沉了没有呢?”信孝闻了闻茄子,摇头说道:“好像没沉。”
有乐啧然道:“似乎翻都翻掉了。”信孝嗅过茄子,又摇了摇头,说道:“好像也没翻掉。只是猛然一倾,把咱们颠落水了。幸亏我反应快,及时帮你抓住了女王之手……”
“哎呀,又拔我胡子……”宗麟在墙后出懊恼之声,似是不堪纠缠,挣扎着跑出来,有乐纳闷地瞥了瞥他身后,挠着嘴腮说道,“还好没把你给丢下。后面那个小影子是谁,锦衣卫马千户吗?”
信雄愣问:“谁是锦衣卫马千户啊?”有乐往宗麟后面惑觑道:“就是那谁。怎么跟在你后边那个越瞅越不像他?”
“他没这么漂亮。”宗麟冷哼一声,转觑蚊样家伙,提手先卯脑袋,敲过才问,“此前你带我四处乱撞,几乎哪儿都去过。为什么这次一撞就撞回来了呢?”
蚊样家伙瑟缩道:“或许是因为大家都急着想回来这里。”
“这里有什么好?”信雄出甜嫩的嘀咕,蹲到墙下,掏出个蛋转在手心玩,头没抬的说道,“我想回家,看能不能把这个蛋藏在被窝里孵出来……”
湿蓬松的叼烟家伙突然从旁边一个水缸里冒出,把蛋抢去,随即掴开信雄伸来之手,瞪眼说道:“先前你们烧我裤带儿,至少拿这个鸭蛋来当做赔偿!”信孝闻了闻茄子,转觑道:“这个未必是鸭蛋,我看像鹅卵还差不多……”湿蓬松的家伙叼着蔫烟叶棒儿揣蛋进兜,从水缸里爬出来说道:“我说像鸭就是鸭。”
信雄语带哭腔的说道:“还给我!”湿蓬松的叼烟家伙抖擞衣裤之水,说道:“不给!我们俄罗斯人有个风俗,到了嘴里的东西不会吐出来。我要拿回去用蛋孵鸭,然后用鸭生蛋,又再循环生鸭,搞成一个无比完美的闭环……”信雄正要哽咽,忽见墙脚那儿草影遮掩下有个大蛋,转身欲去捡起,墙边乱石后蹦出一个毛耷拉的家伙,推开信雄,低声说道:“不要捡它。那是鸵鸟刚下的蛋。你看见那簇草没有?它妈妈蹶着股就在旁边,当心踢死你!”
“为什么这里又有他们俩?”我正忙着安抚信雄,宗麟背后有个小影子探头探脑的问道,“先前看见他们跟索菲娅姐姐一起爬上了乞力马扎罗人划桨打捞同伴的那只小船……”
“谁呀这是?”有乐纳闷而觑,伸脸去宗麟后面一瞅,只见有个模样娇俏的小家伙蹦出来,突然拿一坨粘稠之物拍在他脸上,随即拍手而笑,“意不意外?”
宗麟抬手掩鼻,皱眉说道:“此前你悄悄跟随我去矮墙后边,就是为了等我解过手后,拿这个东西来作弄有乐?”长利憨笑道:“你刚才忙着去那边解手,抛下我们几个差点儿被干掉了。”有乐一头扎进墙边的水缸,叫苦道:“天可怜见,我竟仍浩劫不断……她怎么也跟来了?”湿蓬松的叼烟家伙在旁一脸坏笑的说道:“忘了告诉你,先前我在缸里忍不住就顺便撒尿了。”
有乐忙不迭地从缸里拔出脑袋,又扑向墙根那儿的积水洼。毛耷拉的家伙蹲在其畔看他洗脸,不无同情地说道:“好好洗罢,我的尿水还算比较干净。”有乐闻言一怔,抬脸问道:“这里也有尿?”毛耷拉的家伙点头称是:“尿过。”
“看来我只有扑向大海,”有乐呼了声不幸,转而奔往涛声传来的方向,一路叫苦道,“到底还是那位马千户说得对。果然‘魁星踢斗’这个玄门阵法充满诡异而且很凶险,逼我不得不跳海一洗晦气……咦,他去哪里了?”
“那个脸形奇特的小个儿家伙吗?”宗麟皱着眉头,低哼道,“他没在这儿,好像被拜占廷公主身边那些高手捉走了。我似还看见不近人情的黑衣阿婆拽着那如丧考妣的光头男,大概也往小船游去……”
“那他岂不是从此要在俄罗斯宫廷深处绣花?”长利在墙头憨笑道,“除非我们拿这支破剑去换他回来。”
“可你肩膀后面背着的那支剑似已坏都坏了,瞒得过谁?”信孝闻着茄子,面露难色的说道,“敢去就是自投罗网。会被捉住,然后一起在宫里绣花……”
“无论被谁逮住都要下场不妙,”蚊样家伙瑟缩在旁,不安的说道,“咱们溜得还不够远。赶紧走罢,易卜拉欣的手下恐怕说话间就要追来,突厥禁卫军还有更多人马在附近。别忘了其中包括难缠的‘掠食者’扎干诺斯!”
夜雾里突然传来几声撕心裂肺般的尖厉大叫,将众人吓一跳。宗麟竟似脸色微变,张望道:“其间隐约夹杂一个惨叫声,好像自先前你们跑来之处。谁在那边?”长利从墙头跌落,连滚带爬地慌奔过来,惶然道:“快跑!我从高处看见有东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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