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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九三年,月槐樹開&znj;始修柏油路,我捐了些&znj;錢,動&znj;工前人叫我去剪彩,三哥很為我高興,說應當去的。我本來遲疑著會不會顯得愛出風頭,捐錢不是叫人覺得我好的,可三哥鼓勵我去,我便去的心安。
那次三哥真的是高興,我們在園子裡摘了菜,又到集市買了好大一條羊腿,叫來六叔一家,一塊兒吃飯喝酒。六叔每次同我們相聚,總是歡喜之餘,有些&znj;愣神,瞅著瞅著三哥臉上便有說不出的惋惜,我曉得為什麼事,從不說破,我跟三哥日子過&znj;得並不虛空,彼此&znj;扶持,互相慰藉,自信人生道路上沒有什麼困難能將我們擊倒。
那幾年,石榴樹每年都&znj;要開&znj;花,都&znj;要結果。花開&znj;得好,果子結得也好,石榴粒又大又紅,甘甜多汁。九七年香港回歸,到處一片歡欣沸騰,月槐樹的人都&znj;曉得守著電視機看回歸儀式,我跟三哥,當時&znj;也在,回到家中借著月光突然驚覺,石榴樹今年沒有開&znj;花,它每年公曆開&znj;花,一直開&znj;到七月上旬。
到了白&znj;天,我跟三哥仔細看它,不單單是沒有開&znj;花,不缺雨水,不缺日頭,葉子竟黃了起來,那是七月的時&znj;令,太&znj;陽大得很,萬物都&znj;在瘋長。
三哥看樹許久,說了句:&1dquo;此&znj;樹婆娑,生意盡矣。”他也有些&znj;不忍的神色,我小時&znj;候二哥經常帶著我背古文,聽到這句,心裡一下傷感起來,心道石榴樹要死了嗎?就是再種,也不是這一株了,它在院子裡長了近二十載。
小的時&znj;候,月槐樹的人總是會傳一些&znj;壞事臨近前的非凡預兆,烏鴉在枝頭叫,是不好的;隨便打死了黃大仙,是不好的。章家不信鬼神,我雖也不信,但記在心裡,覺得石榴樹突然如此&znj;,不像好兆頭。
我以為不能有孩子,已經是命運對三哥最殘忍之處了。
九七年底,三哥的眼睛開&znj;始發黃,那已經是有病的前兆。
冬天的緣故,我們經常吃胡蘿蔔燉牛肉,我打他是不是把牛肉省給我吃,他胡蘿蔔吃多的緣故,都&znj;沒往肝病上想。
這些&znj;年,他雖工作辛苦,卻在我的監督之下也注意身體保養,況且四十多歲的年紀,是出成績的好時&znj;候,三哥已經完成了兩部農經著作,正參與改良麥種推廣的工作。我早前對他身體有過&znj;隱憂,後面&znj;因日子過&znj;得順遂,便也漸漸忘卻。九八年初春,媽媽驟然離世,跟爸爸當年一樣走得突然,我們忙於喪禮,我想,他的病到底是被&znj;耽誤,等到他在地頭暈倒,才曉得已經很嚴重了。
我趕到醫院,三哥先醫生一步告訴我,他得了肝病,八九十年代,中國大6得肝病的人不少&znj;,我不曉得到了哪一步,三哥卻是很鎮定的神色,他一貫如此&znj;,生活給他什麼,他便接什麼,無論好的壞的。他對死亡是不畏懼的,但對生的留戀,同樣強烈。
大夫找我私下商談,我草草聽完,決定跟三哥赴美求醫。在飛機上,三哥不夠舒服,他靠在我肩頭,我緊緊握住他的手,告訴他美國醫療很發達,一定能治好這病。
我跟三哥都&znj;是意志堅強的人,面&znj;對病魔,都&znj;在一早拿出了最堅定的心態,沒有功夫哀泣。此&znj;時&znj;已離我最後一次返美有十多載,馮長庚幫我們聯繫了醫院,在我奔波醫院之際,卻突聞他跳樓自殺的消息,他投資失敗,又趕上金融危機,三哥在病中很為他難過&znj;,那些&znj;陳年舊事,也連帶著清晰起來。可我沒有時&znj;間&znj;為馮長庚哀痛,三哥病情很不樂觀,美國的醫生說只能一試。
我被&znj;這句深深擊倒,若是美國都&znj;沒有希望,我不曉得,還能去哪裡尋找希望?一直不敢深思的,再也沒辦法&znj;迴避:是三哥積勞成疾?還是早年受的苦難太&znj;多,摧折了他身體的根基?這裡面&znj;,又有沒有我帶給他的傷痛?也許兩者兼有,我若早知曉他身體會走到這步,便不會有那十年的分離,然而往事難追,我不敢叫他看見我流眼淚,那太&znj;軟弱,病魔猶如巨獸,我們不能流露半點軟弱,叫它知曉我們好欺負。
在美國,三哥一直都&znj;極度配合醫生,他是個最能忍耐痛苦的人,無論精神,還是□□,我守在他身邊,從不曾聽到他一聲因疾病發出的□□哀嘆。他會問我一些&znj;美國的事情,我買來報紙,在病床旁給他讀聞。有一天,他突然跟我說,給他治病可以花錢,但不要全部花光。
我把他這種言辭,當作失去信心來看待,有些&znj;發急,他便不再說這種話了。
眼看留在美國治療並無進展,大哥邀請我們去加坡一試。我帶著三哥,又奔赴加坡。大哥非常疼愛三哥,他六十多歲的人,一日復一日陪著我們,他私下跟我談話,總是老淚縱橫,說對不起幼弟,對不起雙親,百年之後,要是見了雙親,該怎麼說?要是能夠的話,他願意替三哥,他已經是個老人,可三哥還不到五十歲。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大哥也在,三哥的病情一度控制住,他一有好轉,便立刻想回去,那時&znj;已經是九九年的春天,我們年關都&znj;不曾回去,許久沒見園子了。
回來之後,三哥堅持要工作,有本很重要的著作沒完成,我不敢叫他勞累,又知曉他的決心,便由&znj;他輕聲口&znj;述,我來記錄整理,但我們成了醫院的常客。我寸步不能離開&znj;他,誰照料他,我都&znj;無法&znj;放心,水根在北京念醫學,回來看望他,水根沒有父親,把三哥當作精神上的父親,他先見到的我,眼神愣住了,我這才曉得自己鬢邊有了白&znj;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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