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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晚上九点,正是嘉州县城花灯阑珊夜生活开始时,街上行人熙攘,宵夜摊子刚开始营业,卡拉ok厅生意已经火爆,即便如今晚,天空下着淅沥小雨,依然热闹非凡。然而,此时的横山场镇街面晦暗不明,绝大多数沿街店铺早已关门熄灯,唯有三两家茶楼透出烛火亮光,隐约可见空中随风斜飞的雨丝,偶尔传出的麻将推倒声音让这个冬夜显得更加寂寥空旷。
突然,湿漉漉的雨巷传来轻重有别的脚步声,传得很远。从场口方向走来一位年轻人,肩上背着背包,一瘸一拐的。
他来到昨日早上才去光顾过的重庆小面馆屋檐下,颓然坐下,取下肩上背包放在脚边,重重呼出一口浊气,抬手抹了抹头上的水滴,然后狠狠揉了人揉脸颊,望着越下越密的雨幕,凄然一笑。
半炷香后,这个浑身湿透的人挣扎着起身,朝着乡政府方向继续前行,脚步较先前更为缓慢,只是尽量将身子躲进沿街店铺屋檐下避雨。
乡政府四合院里,晚上下饭菜偏咸,临睡前猛灌一肚子大盅温水的冬婶醒来,极不情愿地披上外套棉衣,刚打开房门就迎面吹来一阵寒风,才起床的身体余温倏然散尽,但屎尿胀死人,她还是咬咬牙,冒雨去了办公楼底楼厕所。
片刻后,中年女人哆嗦着肥胖身子快步走出厕所,突然听到四合院门口方向传来轻微响声,转头瞧去,却只见一片漆黑,顿时吓得汗毛倒竖,不由惊叫一声,摆动两条粗壮短腿飞快跑向食堂。
“冬婶,是我,麻烦您烧桶温水,我想洗澡……”
听到微弱喊声,冬婶随即停住已经跑进食堂屋子里的身形,转身把着门板,对着院门口颤声问道:“是江宁吗?”
对面传来越微弱的回应声:“是的,我先回寝室,过会儿就来食堂提热水,这么晚了,不好意思,打扰冬婶了!”
中年女人答应一声,站在原地默想一阵,快步走进里间卧室,推醒鼾声震天的老公,急切道:“江宁现在才回乡政府,老赵,我总觉他有点反常,你现在去看看,他说要洗澡,我这就去烧热水。”
正和周公喝茶的男人揉揉眼睛,迷迷糊糊道:“早上他说今天去毛桃村,我以为他不会返回乡政府呢,这小子真是的,在许支书家里住一晚上不行么?非要赶夜路,天上下着雨,山路又难走,万一滑落山崖的话,小命都没啦!”
冬婶生气道:“喊你去就去,磨磨蹭蹭干啥?”
赵师傅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骂:“你家男人有事,老子没见你这么着急过,唉,还是帅气小伙子吃香哦,少女喜欢,连老太婆都心疼!”
冬婶懒得理会自家男人,端着烛火去了后厨。
赵师傅来到西边木楼二楼,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屋里漆黑一片,就摸出打火机点燃,隐约见到地上一串湿脚印,随后是地上的背包,窗户边,江宁仰面朝天躺倒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
他赶紧点燃书桌上的半截蜡烛,待屋内亮堂,这才看清年轻人满脸血污,一身稀泥,衣服已然湿透,水珠滴落地上,已经汇成一滩水滞。
中年男子惊叫道:“这是咋了?”
随即,他扶正年轻人身子,仔细打量一番,立即明白这小子定是摔跤了,而且摔得很重,至少是掉下山崖了,否则不会浑身泥巴,还能见到左脸上鲜血汩汩往外冒,从伤口看,应该是被枯枝划的,也不知有否大碍。
赵师傅叮嘱道:“你坐着别动,也别用手擦拭脸上血迹,我马上回食堂打盆水来,再拿些酒精,消毒。”
年轻人顾不上致谢,依然像条上岸的鱼,张大嘴巴呼吸。
赵师傅很快返回,用湿热帕子仔细擦去脸上血污,随后拿长紧紧遮住眼睛,将酒精一次次地泼洒在伤口上,宿舍楼顿时传出杀猪般干嚎声。
远在食堂的冬婶听到一阵阵惨叫声,忍不住掉下眼泪,心疼至极,随后叹息一声,起身拿水桶舀水。
见这小子疼得嗷嗷直叫,赵师傅满脸笑意,幸灾乐祸道:“哟,早上某人不是嘴巴不饶人么?现在咋啦?来,让我瞧瞧,还精神不?啧啧……”
痛得满头细汗的江宁咧开干裂嘴唇,有气无力地骂道:“老赵,你个该死的花心萝卜,居然拿酒精直接抹我脸上,哎哟哟,好痛!等会我就告诉冬婶,有人摸了人家卤肉西施的大白馒头!”
枯瘦汉子晓得这小子人品不错,也就是嘴硬而已,遂哈哈笑道:“不要命的家伙,即使连夜赶回场镇,也得要个电筒啊,好啦,快去办公楼厕所洗澡,冬婶已经备好温水,水桶放在厕所门口了!”
江宁倒抽凉气,起身翻找干净衣服。
赵师傅点燃一支香烟,絮叨说道:“小江啊,以后得有眼力见!早上你说去下村,我以为有人给你说过干部下村必备物件,筒靴、干粮、手电筒这三样不可少。哎,你应该想到横山这个地方天气,与其他地方不同,尤其冬天,天黑得早,冷不丁就下雨,一般来说,只要过了下午五点,就不再走山路,否则很危险呢!你晓得横山医院里躺着的病人是啥状况不?主要是两类人,一类是没钱看病的重病号睡在医院等死,一类是摔下山崖奄奄一息的家伙。但凡还能走路,他们都不会住院。其中,摔伤病人中外地人占多数,差不多都是前来收购茶叶的山外人,以前还生过命案呢,还没送到医院就咽气了。当然,读书娃儿有被摔着的,只是相对较少。”
江宁默默记住这位大叔的话,暗自反思确实过于托大,仅仅以为自己从小生活在农村,江家湾也算坡高路陡,那时候不照样疾步如飞?即便横山小路更难走些,也就是小菜一碟而已,不曾想,就是这碟小菜险些要了自己的命。
他临出门前,示意赵师傅将剩余半瓶酒精留下,说等会洗头洗澡定会打湿脸上伤口,自己回寝室再涂抹一次。
赵师傅摇摇头,正色道:“我就在这里等你洗澡回来,再送你去乡医院,让医生包扎伤口,不说万一患上破伤风,那就完蛋了,若任脸上伤口自动愈合,那你小子就破相了。”
说到这里,枯瘦汉子恢复平常吊儿郎当的样子,嘻嘻笑道:“你小子,真被破坏了这副好皮囊,那真就可惜啦!啧啧,但凡乖婆娘,既喜欢钱也爱帅哥,钱再多权再大可惜长丑了,你小子就啃不着大白馒头咯!”
江宁想想也没再坚持,顾不上与老家伙拌嘴,哆嗦着身子一瘸一拐出门去。
一个小时后。
在赵师傅的护送下,江宁去乡卫生院深度处理了左脸伤口,右边髋骨并无大碍,也只是擦破皮肤,后背和右腿淤青一大片,医生说外伤容易感染,便开了些口服消炎药。
年轻人左边脸颊贴块纱布,髋骨隐隐作疼,一瘸一拐走在路上,远远看去犹如公鸡啄米,样子甚是滑稽。
枯瘦汉子瞧着年轻人这副惨样,没再开玩笑戏弄他,突然觉得鼻翼酸,不禁喃喃道:“你这后生啊,真是只要工作不要命呀!”
回到乡政府寝室,江宁上床睡去。
赵师傅捡起地上脏衣服,关上房门,悄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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