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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不动,枯瘦的面颊似掠过了哀蝉的凄奏,又似岿立着,一树碧无情的晚秋[8]。
11.
九月九,古北口。
共有三支队伍,向着这六字进。而其间每一个人物的夙命均会如一段零落的唱腔,最终于这一天、这一地,完整拼凑成一悠远的古谣。
第一队人马,属于齐奢。九月八日清晨来到了距古北口长城仅十几里的一座山,山上有当年为阅兵所建的行宫,故称“行在山”。齐奢命人就在山中搭棚扎彩,以备次日的赏菊会。
第二队人马,是喜荷。以隆重招摇的排场,她在九月六日直趋大隆福寺,但自入住禅房后就闭关修行,日常居食只由几名宫女传递照料。毋庸赘言,真正的西太后早已乔装隐匿快马出城,在九月八日正午抵达了与行在山呈犄角之势的一处私驿。当晚,其心腹乔运则只身驱马至二十二里外。本该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上,此际却竖起了顶顶营帐,帐外点燃着数十支烨烨火炬,一片红光中,乔运则驻马。就在这里,他见到了第三队人马。
自两行雁翅排开的人群中,走出了他们的头目。身穿青布衣裤,横腰系着大板带,看起来就是个走江湖的汉子,只一条衣袖却空落落地束起,却是个独臂人。他将仅有的一条手臂往地上直拄下去,参行了一个大礼,“老师。”
第275章望吾乡(19)
乔运则滚落马背,将其搀起,“义少爷。”
独臂人抬头,露出了吴义的脸庞来,深望乔运则。两对眼眸的交汇处,倒映出一幕幕已逝的隐情。
一年前,吴府为生儿举办周岁宴,宴毕,吴义留乔运则相谈。这时,一位名叫张华的仆役送上了醒酒汤。
“少爷喝多了,坐下来歇一歇。”乔运则把吴义搀扶去桌边坐下,一面把脸转向了门前,“张华,来喂少爷喝汤。”
吴义却别过头,又将手臂一抡,“我好好的,清醒着呢,张华你出去!”
吴义有功夫在身,力气过人,随意一推就把张华推得一屁股仰跌去地上。
就在这瞬间,乔运则的目光无意间从哪里掠过,猛然一亮。他回身递出手,把张华从地下拉起。张华苦笑着拍了拍屁股,去地下收拾打翻的汤碗。
吴义又伸脚朝他肩上一蹬,“听见没有?叫你滚出去!”
张华歪了歪,赶紧把几块碎瓷片捡去了托盘里,佝偻着腰身出去了。
乔运则盯着房门合起,便扭回脸来转盯住吴义,细长的睫垂罩于他的瞳仁前,犬牙交错。“少爷,我有话和你说。”
乔运则预备说的是,他刚才瞟见张华的腰间系着块铜牌,他怀疑他是镇抚司安插在吴家的细作。但可惜的是,吴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不,我有话和你说!”
之后,吴义就把自己钦犯之子的身世、自己曾奉东宫之命嫁祸西宫的秘密统统对乔运则说了个干净痛快。
乔运则目不交睫地听着,一脸莫测。
吴义自始至终耷拉着脖颈,两腮、两眼全被酒焚得火红,“不该这样的,我这辈子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他的口齿越来越黏,把一句话说了又说,头和眼皮也沉了又沉,“老师,你这辈子也不该这样的,是吗?我们之所以变成这样,全怪一个人,只怪那个人——”
乔运则正待回答,双瞳却像被线用力地一扯,牵向了窗边。
“谁在外面?”
他接着把声音提高了一分,“外面是张华吗?快进来,你家少爷醉过去了,打盆冷水来给他擦擦脸。”
在行所无事的外表下,乔运则的心重重地打了个冷战。他明白那个张华根本就没走开过,而是一直躲藏在窗外,听到了一切。
窗外立响起一声:“来了!”张华嗟叹着推门而入,“唉,乔先生,少爷就是这么让人不放心,又醉成这样!大喜的日子,您说说……”絮絮叨叨地捧过了面盆,乔运则伸手来帮忙,谁知手一错,撞得小半盆水都淋淋漓漓地浇去了张华身上。
乔运则惊一声,又连说了几声“对不住”,两手就替张华扑打起衣衫来。
他灵活的手指拂过对方的腰,将衣襟上下地撩动着,就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窥看到了那块鱼形的铜牌。
张华忙后退了半步,“先生,不敢当不敢当,小的没事儿,这会子先给少爷抹把脸,架去床上睡吧。”
乔运则收回了手,把沾湿的手指揩一揩,“你且去换一身衣裳,这儿交给我就好,我来照顾少爷。”
“那就拜托先生,我去一去就来。”张华抖了抖湿透的衣襟,合起门出去了。
吴义业已趴倒在桌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乔运则朝他望了望,端起了剩下的半盆水。
后来生了什么只有吴义和乔运则两个人晓得。乔运则把冷水倾盆浇在了吴义的头顶,还没等后者的惊跳落地,他就又接着给了他重重的两耳光,然后对着那双被打醒的、带着惊骇与残酒的眼睛,又冷静又残酷地说:“义少爷,我说的每个字你都给我认认真真地听好,不要问,只要按我说的做。你们的家仆张华是坐探,他已得知了你的真实身份,我猜他现在就在告密的路上,最迟不过两个时辰,镇抚司的番役就会上门,你必须立刻出逃。”
吴义脸色煞白,水顺着他的头往下流淌着,使得他像一尊正在融化的雪人,冰冷而瘫软,“张华是镇抚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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