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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澜紧紧握着她的手,感受到她手的冰凉,又旋即十指相扣,偏头询问,“待会儿打算怎么把我介绍给叔叔阿姨?”
宋澜一提到这个问题,暂时地将郑知微的眉头抚平,她定了定神,认真道,“我会说,这是我的爱人,我一生的伴侣,希望能得到他们的祝福。”
宋澜笑得很深,她应和着点头,“我想,你爸爸妈妈应该很放心把你交给我。”
“嗯,一定的。”郑知微的心绪因为这一两句对话而终于宁静。
她们抱着花束拾阶而上,一步、两步、郑知微不断数着,在爬到第三十一阶楼梯时,她拽了拽宋澜的手,轻声说,“到了。”
宋澜随着郑知微往里头,路过其他亡者的墓碑时,宋澜总是会不自意地去留意墓碑上故去者的年纪,或是感叹英年早逝,又或是猜测故去之因。
宋澜知道自己的行为或多或少有些冒犯,但当她随着郑知微最终停留在郑知微那双双都尚年轻的父母的面前时,当她看着郑知微的目光那般温柔地停留在父母的遗像上时,宋澜才意识到,她的不经意的打量或许并不是冒犯,而是生者与亡者的交汇,每一个这样去做的人都通过眼睛将最新的世界全然展开告诉给了被永恒禁锢在地上的亡者。
宋澜收住自己惭愧的心思,拉紧郑知微的手笔挺地立在她父母的墓碑前,轻声说,“叔叔阿姨好,我是宋澜。”
“妈妈认识你的。”郑知微提醒道。
“嗯,可妈妈认识的是十几岁的我,却不认识三十多岁的我,我现在端端立在这里,打着招呼,妈妈会看得更清楚一些。”
宋澜认真解释到,似乎,郑知微的母亲真的可以透过这一方大理石墓碑看到现在的宋澜的模样。
郑知微立在她的身侧,被她的笃定与认真敲动心房,泪水也缓缓涌了上来。
一阵微风从侧面吹来,而被春风抚摸的郑知微,想,这一生她似乎都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像宋澜一样长久陪伴,又体贴安慰的人了。
她会把死与生的界限模糊,并不是因为她的职业使然,也并不是她看到了生死,而只是因为她知道她的爱人需要这样的“模糊”,需要一种生死信念的支撑。即便,以后,她也故去,她的爱人,她的郑知微也可以靠着这样的信念好好地生活下去,然后用一束又一束的目光转告给他们这些亡去的人:这个世界如何,告诉他们:四十岁的郑知微、五十岁的郑知微以及九十岁的郑知微变成了什么样。
反之,亦然。
宋澜和郑知微站立在墓碑前,说了好多的话,说了她们相爱以来的每一次相拥,说了这个世界的变化,说了发生在这座城市的奇闻轶事,说了悲欢离合。
似乎,她们面对的并不是旧照片,而是活生生的人。
似乎,郑知微的父母双双躺在摇椅上,一晃,又一晃,带着笑容,听着晚辈絮叨,而风不仅吹乱了宋澜和郑知微的青丝,也吹乱了他们的白发。
似乎,聊完这一阵,他们也可以回到一个家,回到一个餐桌前,吃饭,又在餐桌上,将说烂了的笑话,说了八百遍的牢骚翻覆出来,继续当做新鲜事,当做新的劝告继续讲。
似乎,只要继续讲下去,那么,生命就不断......
下山时,天又飘起了细雨,落在两人的发顶上,只能有小小的水珠和光亮。
郑知微轻轻叹了一口气,伴着细雨,将心里话倾吐。
她说,“宋澜...即便现在站在此处,我似乎还不能意识到原来我已经没有爸爸妈妈了。宋澜,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我看到别人都有给故去的人写什么悼词,偶尔心血来潮想到了死亡,我也会想,我是不是也该给他们写一篇悼词,可是即便我白日黑夜苦思冥想,我好像都只能写出一句话——‘这是我的爸爸妈妈......’,再之后,我想不到词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好像我多说出来一个字都会耗费极大的心力。”
“可是,姐姐,悼词写出来就会减少悲伤吗?”
宋澜紧抿着双唇,她也说不出什么高深的道理,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扣住郑知微的手,通过一份切实的力量告诉她不要怕,告诉她,如果只觉得悲伤,那就去哭。
所以,直到走到山下,宋澜大概能知道,停留在郑知微脸庞的是她悲伤的泪水,而不是老天爷泼下来的春雨。
因为,她能撑起一把墨绿色的大伞,帮她遮挡住细雨绵绵。
她们双双坐上车,在启动车辆,扬尘离去后,郑知微看着一群群墓碑在后视镜里倒退,看到承载亡灵的青山在自己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
她依稀听到,远方传来哭声。
于是,在小小的车辆中,她说,“宋澜,如果以后我先你离去,你也把我埋葬在这里吧。”
宋澜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发白,许久之后,她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允诺,而眉间郁色未散。
像青山之上堆积的阴霾和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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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郑知微说要先去一趟东瓜岭,要去看一看唐奶奶。
宋澜把她放在东瓜岭门口,便见她像一只小狗一样跳了下去。宋澜笑着,嘱咐着,“晚上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郑知微笑着回头,摆了摆手,见她离去后,又往东瓜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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