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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家,您记不记得我父亲?”
“对的对的,有个娃子,男娃子!当时说怕过了病气,就送去岳丈家了,再没见过。”
“那,我的祖母?”我试探著问道。
“是外地人,是个读过书的女学生,生娃的时候死了。”老人叹气道。
似乎一切都能对的上,但为什麽祖父偏偏会在五十年前死了?那我喊了三十多年的祖父又是谁?
“松远别急,我们一会儿再问问曾家爷爷。”蔡清许拍了拍我。
“清许,麻烦你帮我在村里打听打听好吗?我现在要回镇里一趟,那里有祖父留下的老照片,我明天带来。”我心里有些惶惑,那两张老照片似乎变成了救命稻草。
别过老人,蔡清许送我去村口:“我帮你向村里老人打听,你也往家里打听一下吧。”
“多谢,这件事真是太奇怪了。”我点头苦笑。
坐在回程的客车上,我反复摩挲手机,最终还是没有拨出父亲的电话。既然父亲让我扶灵回桂岭,他必是不知道这件事。这个时候问他,他也顶多抱怨祖父几句,或者胡思乱想一番吧。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自己先调查出一些眉目後再告诉父亲。或者,我更多觉得这是我与祖父两个人之间的事,父亲已经离我们太远了。
我拍拍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理一理思路。祖父确实和我提过桂岭,他虽然没有说过要葬回曾氏祖坟,但他说过这里是他的家乡。如果祖父不是那个真的曾梓繁,他定然也是桂岭人。不,如果他把自己当做是曾梓繁了呢?如果他接受了曾梓繁这个身份的一切,那他也可以理所当然地说桂岭是他的家乡。
虽然反复猜测著,但我心里真的十分难接受这个事实,近三十年认知被打破的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我非常希望是蔡家爷爷记错了,但他那笃定的样子又给我的希望蒙上了一层阴影。
回到镇上,我立刻著手整理起祖父留在家中的遗物。我的第一目标是他的书柜,我总觉得作为读过书的老人,这里或许会藏有他的秘密。
但他的书柜里多是一些上个世纪的书,无非毛选、语录一类,还有就是些後来买的诗词典籍和一些旧报纸旧杂志。我几乎一本本一页页翻过去,倒腾了整整一个晚上。不要说有意义的书签、题字或者旧时的字条、日记,我连他一点笔迹都没有找到。
这一天的波折令我疲惫极了,想到第二天还要再坐客车走几十公里的山路去桂岭,整理完书柜我便准备休息了。
南方没有暖气,山城的夜晚更是冷得刺骨。我烧了点热水洗漱,昏黄的灯光下只有我长长的影子,还有不时磕碰到脸盆的声音。在这个安静得仿佛可以吞噬一切的冬夜,我心里的空落更大了一些。同时,我有点无法想象祖父一人是如何在这座小平房里度过了漫长的岁月。那个总是安静和煦的老人,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突然觉得父亲是何其残忍,我们是何其残忍。抛下高龄的老人去了城里,而他,每日只有一方院子、一株桂树和一书柜翻了几十年的书。
人大概就是这样,总是慢慢麻木。我自小习惯父亲对祖父的态度,竟觉得这一切十分自然。我从没想过那个沈默的老人是不是也渴望过什麽,是否渴望过与子孙在一起。
我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再次端详起那两张老照片。照片里的人或是表情轻松,或是面带笑容。
年轻时候的祖父在不在照片里呢?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梦想,他满心期望的人生是怎麽样的?总之,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经历半个世纪的动荡吧,他也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一个孤独的晚年,他更想不到几十年後他的孙子会捧著这两张照片泣不成声。
“一在天之涯,一在地之角,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我突然深深感到我与他聚少离多的最後十年也还是不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很多遗憾都是我们自己一手造成的。
“我们再认识一次吧,爷爷。我想知道你叫什麽名字,我想知道,之前没有我的六十年里你过得怎麽样……”
、线索
一夜无梦,第二天清晨我醒得很早,那是一种无法安然睡著的感觉。天朦亮的时候,我随意买了早点,就去车站等第一班去桂岭的车。
离春运还有些时日,我坐在空荡冷清的候车室里,玻璃门外是开始一天忙碌的人们。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什麽也不愿多想,只是看著自己呼出的白雾发呆。真冷,揣在口袋里的指尖也是冰冷的,囫囵吞下的早点仿佛还堵在食道的尽头。
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山路蜿蜒,疑问与紧张在我心头纠结成团。希望今天就能得到好的答案,但是昨天老人那句笃定的“五十年前就死了”,像一片驱不散的阴影,把我困在其间。我心中的预感随著蜿蜒的山道,拐向了越来越不好的方向。
当我到达桂岭的时候,灰蒙蒙的天幕终於透出了几缕苍白的阳光。但山间的村落的早晨比城镇更冷,还未散开的冰凉的薄雾随著呼吸似乎渗进了肺里。
“松远,你今天来得好早!”蔡清许接到我的电话,很快就出现在村口。
我麻木的大脑似乎这才正常运转起来:“啊,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我……我大概是有点睡不好,醒得很早。”
“唉,”蔡清许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要是你,一定也睡不好。不过没关系,我们乡下人一向是起得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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