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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州城内尚无人得知天子来了,东海海外,秦州,江南,西川等地货物俱在这处汇集,四通八达好不热闹。李效沿路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较之统历年间,江州集市主街已扩置十余里,每日竟有近十万人在市集上活动,街畔豪华酒肆,客栈与食店俱是三层高的华楼,气派堂皇。各色大店,小摊林林总总,不一而足,真正是十里长街的豪华气势。御林军们围着李效,唯恐天子被人挤着了,带路的太监领着李效从闹市间穿过,进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小巷。李效道:&ldo;扶峰先生年岁已高,怎也不寻个僻静些的地方,这处吵吵嚷嚷,人声杂,地气乱,如何颐养天年?&rdo;那老司监昔时也是江州人士,名唤郑喜儿,跟了太后近三十年,太后&ldo;喜子&rdo;&ldo;喜子&rdo;地唤,就连李效也得称一声&ldo;喜公公&rdo;。扶峰年前归京为许凌云求情时,这老太监就正在太后身边,听了全场,此刻自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遂恭敬道:&ldo;许少爷归来后,与扶峰先生住在一处,据说巩刺史本想购间气派点的宅子给先生养老,先生却执意不要,说就住这处罢,许少爷性喜热闹,也可常常出街上买点小玩意,吃几口鱼粥。&rdo;李效缓缓点头。喜公公又颇有感触,唏嘘道:&ldo;老奴还记得,当年这条路,沿路百步的长街上,头二十年前本是前朝许大人的宅子,后头被抄了家。&rdo;李效诧道:&ldo;你也知道?&rdo;喜公公笑答道:&ldo;当年先帝爷微服前来江州接太后,就是老奴随的驾。&rdo;李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喜公公又道:&ldo;陛下仁德,给许家平了案。可许家当年还欠下不少债,许少爷便将祖地卖予街前金歌流堂抵债,这一路银鱼儿街两旁的房子都卖的卖,拆的拆,成这模样了。&rdo;&ldo;什么话?&rdo;李效蹙眉道:&ldo;详细说说,为何又卖的卖,拆的拆?&rdo;喜公公道:&ldo;都是扶峰大人所言,老奴这就不知道了。&rdo;唐思道:&ldo;陛下。&rdo;李效在僻静的巷内缓缓行走,两侧瓦房,高墙带着遥远的青苔,似是一个悠远绵长的回忆。二十二年前,太后就是从这里抱着他,离开江州城,走出闹街,登上回皇宫的马车。那景象说不清是幻想还是朦胧的记忆。唐思又喊了一声,李效方清醒过来,问:&ldo;怎么?&rdo;唐思跟在李效身后缓缓前行,而后道:&ldo;陛下有所不知,世家也有世家的难处。&rdo;李效缓缓点头,唐思道:&ldo;像末将的家里,唐家存续这些年头,名下也有不少地,屋,契,押。除却俸禄,便指靠这些供一族开销来源。&rdo;&ldo;那便如何?&rdo;李效道。唐思说:&ldo;自成祖在位时解了商令,地令,凡做官的人家里多多少少便也会经营些小本生意,如祖田,宗祠。一家子越大,家中钱财流通就越广,这些花销,往往并非真金白银,当面付讫,都以当时白条,隔年兑钱的多。&rdo;李效道:&ldo;孤大约明白了。&rdo;唐思解释道:&ldo;像许家这等大族,俸禄只占花销一成,其余收入都指望着族中经营的生意,与名下的田产,这些数额甚巨,大半俱是以白条先押着,余钱或是放贷,或是用以购新的产业,方能利滚利。来年收支两抵,再付清欠债,方是经商之道。&rdo;李效说:&ldo;孤少时看过江州许氏一案,确是本地首屈一指的大户。&rdo;唐思笑道:&ldo;所以许家一被抄家,资产都充了官,欠债却没法还了。待得平案后,许凌云手中剩两块祖田,祖田的地租是供宗族祠堂所用,按本朝律法是不充公的,还有间祖宅。许凌云就把大部分给买了还清债务……&rdo;李效眉头一动,莞尔道:&ldo;想不到这滑头也有实在的时候。&rdo;唐思道:&ldo;许凌云也是迫不得已,依本朝律法,大族没落,未偿清债务,族中子弟是不能入朝为官的。&rdo;李效静了。他们在巷子深处停了下来,绕过一堵矮墙,景色豁然开朗,竟又是蛛网般四处延伸的小路,小路两畔又有小市集,可见江州繁华。这处已是城东的百姓居住区,以平房,二层小楼居多,街头巷尾有肉摊,菜摊,较之外头长街又是另一番景象。地上甚脏,老太监小心翼翼地引着李效朝前走,黑瓦白墙的院落深处有好几户人家,妇人带着孙儿在门外大树下乘凉。老太监左右看看,上前问道:&ldo;借问声许家怎么走?&rdo;一妇人随手指路,小巷尽头是间深宅,门上的青铜环锈着,大门紧闭。老太监上前去叩门,李效道:&ldo;不妨,你且先等等。&rdo;旋即一撩袍襟,就在院前竹椅上坐了下来,笑道:&ldo;你在此处住多久了?当年的许家还记得么?&rdo;李效衣饰华贵,风度翩翩,那妇人一看便知是贵人,笑道:&ldo;在这住了三十五年了,公子从前认识许家?&rdo;李效点了点头,又道:&ldo;许家被抄家前有个女人,冬天来了江州……&rdo;李效仅是约略一提,心里隐约想探究从前的岁月,然而坐在竹椅上时,侧脸朝着那妇人,那妇人&ldo;啊&rdo;的一声,发出一声惊诧的叫喊。&ldo;你是当年……&rdo;妇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李效笑道:&ldo;你认得我?&rdo;&ldo;你娘是那位京师来的贵人。&rdo;妇人诧道,继而笑了起来,认出了李效脸上的胎记:&ldo;我当年还抱过你,哎呀,那时你还小,在院里与凌云一起学走路……你是……哎!快来!喻娘,赵婶!快来看看!&rdo;那时妇人叫出数人,附近院里不少女人都是一窝蜂地出了巷子,就连未出阁的少女也拈着锦帕,挡了半边脸在院中踮着脚张望。李效笑道:&ldo;当年我娘离开京城,在江州蒙许家收留,后头父亲把我们母子接回京去了,那些事,你们还记得么?&rdo;李效身边围了好几名妇人,竟都是昔时受许家照顾,充当杂役的仆妇,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旧事。斜斜对着的院子里,有名蓬头垢面的老妪一见李效,登时惊慌失措,慌张关上了门。&ldo;那处住的是谁?&rdo;李效心中一动,问道。&ldo;乔婆婆的院子。&rdo;一妇人道:&ldo;乔婆婆就是当初为你娘和许夫人接生的产婆,小哥儿这可回来了,你唤什么名儿?&rdo;李效点了点头起身,蹙眉走向那被关上的院子,妇人们对李效也并非那般惊讶,这男人的出现,不过就是为她们提供了一个缅怀昔日时光的机会而已。李效敲了敲门,唐思上前去拍,门里没半点动静。李效问:&ldo;有人吗?&rdo;那院门始终紧闭,顷刻间,远处的另一间院子的门开了。许凌云站在门口,晚春的阳光洒在他的眉眼间,带着一层朦胧的光。&ldo;走错门了。&rdo;许凌云笑道:&ldo;我家在这里。&rdo;李效负手于背,看着许凌云,两年不见,许凌云成熟了些,神色有些黯然,两年的牢狱生涯仿佛洗去了他身上的一层璀璨夺目的光泽。许凌云较之担任鹰卫时瘦了些,仍穿着那身侍卫袍,眉目间带着一股淡淡的促狭神色,欣然道:&ldo;家徒四壁,不胜惶恐。&rdo;许凌云转身把李效让进家中,御林军一进,马上地势就狭隘了不少,李效吩咐道:&ldo;你们都在外头等着,你,去回报刺史,不用给孤预备午饭与晚饭了。&rdo;老太监回去给巩繁壬回报,唐思知道这次李效来定会逗留很久,说不定还会暂时在许家住下,当即出外安排御林军巡逻与轮值。许凌云与李效进了宅院,东厢许凌云与一名老仆住,西厢扶峰住,一厅两院,地势狭小,却收拾得整齐干净,花圃下种了些杜鹃,中庭角落一棵枫树正值抽枝时。扑鼻而来一股浓烈的药味,老仆在走廊前烹药,一墙之隔的院落外,又有小孩嬉闹之声远远传来。&ldo;谁的孩子?&rdo;李效笑道:&ldo;凌云,你成家了?&rdo;许凌云道:&ldo;没有,这处只是祖上宅子的边庭,小时二姨娘住的地方,正屋和堂屋已经卖了给人,砌了堵墙隔着,后巷倒是通邻家,陛下若有意可过去走走,那家的小孩有趣得很。&rdo;李效道:&ldo;从孩童的眼中看,确是十分有趣的。&rdo;许凌云吧李效让进厅内,老仆既聋又哑,抬头时见李效便点了点,躬身继续熬药。许凌云亲自去打了水来给李效洗手,又取热巾在一旁站着伺候,李效道:&ldo;孤是客,你是主,哪有主人站着伺候客人的道理?孤自己来罢。&rdo;许凌云一笑置之,前去倒茶,以木夹,热水烫过三个琉璃茶盏,滚水注进盏中七分满,满盏银针般的玉衡山毛尖浮浮沉沉,盏上附了层晶莹水珠,似细雨恒落,又似云雾笼罩,颇有意境。李效看得入神,唐思进厅来坐了,笑道:&ldo;许大人别来无恙。&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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