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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师益那时会很想见见她,见见自己的孩子。只是他始终没说出口。他对任唐提过周芳的精神状态问题,让他帮忙劝说周芳父母带她看病。任唐摇头说:“他们家是什麽家,别说没生病,真的生病也不可能带她看的。离婚不要紧,要是说是因为精神病离婚,我老舅他可丢不起这个脸。我可不敢跟他说这话,他知道你跟我说这个,非恨死你不可,那你就难混了。你要是不说,他们家对你有愧,情面上的事还能帮你些。老舅说周芳没谈感情就是一正常人,我觉得也是。他们家觉得可以养著她,就让他们去吧。不谈感情不再婚也没什麽不好的。多省心。”“是挺省心。”季师益说。“你不会也不想再婚吧?男人跟女人可不一样。”任唐大吃一惊。“暂时不想。”“你不会去找小姐吧?”任唐取笑他。“我胆子这麽小,敢吗?”离婚之後季师益完全没有性活动,甚至连自慰都没有。好像丧失了那方面的兴趣,也可能是因为工作压力大导致的。当然,除了那一次意外。他阻止自己回想。博士启动基金中了之後还没有时间专门找他道谢,离婚那件事也没有对他的沈默道谢。以前偶尔邱景岳会往季师益的邮箱发一些有趣的帖子或图像,季师益没有回应後渐渐他也不发了。就像以往任何一个阶段玩得要好的哥们儿,到了另外一个环境就变得不怎麽联系了。他又想起廖敏轩,难得地心情郁闷起来。情歌(上)1212接近十二月的时候,周芳生了个儿子。季师益想去医院看她,打电话给周芳的父母,他们拒绝了,说无论如何不能见,如果见到季师益,女儿情绪会不稳定。季师益的父母对他离婚的事情没有发表正面或反面的意见,但在得知周芳生了儿子之後母亲略微埋怨起季师益来,说他有什麽看不开的,有了小孩也要离婚。抛弃怀孕的妻子这个罪名很难洗脱,季师益自己也有愧於心。他没有对父母说过周芳的事情,只是说两人过不下去,协议离婚。季师益向任唐打听了周芳住的医院。在那个孩子没生下来之前,他没想到他那麽想见到它,但听说之後,喜悦和沮丧一起来了,他成了一个父亲,可是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他深知只是贡献了一枚精子,对它的最终成型没有做出任何贡献。这一点令他更加沮丧。他去了那家医院,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它。孩子抱在周芳母亲怀里,一摇一摆地,看不见脸。他站了许久,最後终於见到了它的侧脸。紧闭著眼睛,皱巴巴的,红通通的,像只小猴子。在他还想看得仔细一点时,周芳母亲把它抱离了视线。那天回到家以後他不知怎麽的打了个电话给邱景岳。邱景岳接起电话,只是叫了声小季,季师益对他说:我做爸爸了。邱景岳说:恭喜恭喜。季师益说:可是我抱不到它。邱景岳沈默了一会儿,说:我今天值二线,在值班室里。季师益说:我知道。他说完我知道就挂了电话。他开著车去了医院,站在车库里等电梯,听著电梯停靠的“叮”声,看著几乎没有分别地往两边开的电梯内门和外门。大多数时候,没有故障的时候,门是一起开的,可以进去也可以出来。肝胆科的二线值班室在十五楼,二区的角落里。季师益走过护士站的时候护士认出他,问季博士这麽晚来干什麽呀?季师益说东西落二线房间了,回来找找。值班房的门虚掩著,没关紧。季师益推开门,邱景岳坐在下铺看文献,抬头见他进来,对他笑了笑。季师益关上门,走到他身边,坐下了。他侧过身,抱住邱景岳,把头靠在他的肩上。邱景岳抱著他,抚摸著他的後背,像抚摸著一个失去母亲怀抱的幼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季师益在邱景岳的肩上蹭了一通,邱景岳听见他吸著鼻水的声音,说你要对阿姨手下留情。季师益说阿姨连您的外套都洗吗?邱景岳发觉自己没穿白大褂,有些懊恼:好吧,你得对我的洗衣机手下留情。季师益笑著说我家洗衣机不挑衣服,您可以用。後来他们聊了会儿近况,邱景岳很是羡慕季师益竟可以独自主刀比较大的手术,说自己那一组得不到锻炼机会,上头有一个正高一个副高,希望可以调去人少的组。季师益留意著邱景岳的表情,说:“您可以和领导提提要求。”邱景岳一愣,看著季师益,猜不透他的意思。他们对视了很长一会儿,邱景岳把视线从季师益脸上移开,说:“小季,你也取笑我吗?”季师益说:“我觉得他挺喜欢您的。”季师益觉得邱景岳在苦笑,由於猜不透他苦笑的意思,他反而比问之前更烦闷了。“转博以後,我第一次听人这麽跟我说。”“您似乎很景仰他。”“他是挺了不起的。我做什麽都达不到他的标准。他是个天才,十四岁就上大学了。”邱景岳说。季师益真的後悔自己问了。他想把话题拉回让自己愉快的方向,却发现出口的又是刺探:“您以前同他关系很好吗?”“他对我很好,科研思维都是他教的,技术也是。当时他就一个学生,几乎是手把手教。”邱景岳还在苦笑,“经常去他家吃饭,他太太人也很好,烧一手很好的湘菜。”“您是福建人,吃得了吗?”“师母烧的菜不敢不吃,吃多了就习惯了,真的挺好吃的。”季师益最想问的不敢问,最後把话题扯到了四大菜系去了。聊到一半,二值电话响,邱景岳站起来,接电话前说:“小季,科里可能要派人去美国做一年博後,你要是能争取尽量争取。”邱景岳接的电话是老总判断需要做急诊胆道引流的,他对季师益说他要去手术室了,季师益站起来说那我也该回去了。邱景岳提到的那个做博後的事情果然落在了季师益头上,根本不需要争取,甚至没机会推辞。知道这个消息後季师益失眠了一夜,最後说服自己没什麽大不了,反正是单身汉。而且以他目前单薄的简历,想要升职称,总有这麽一遭。邱景岳却被调到了一区,廖敏轩那一组。在季师益走之前的两个月就过来了,准备接替季师益的位置。在手术台上一样被廖敏轩骂得狗血淋头。廖敏轩兴头上来了有时还摔手术器械。以往那个副高在时,廖敏轩有时会发怒,但严重到摔器械的程度从来没有过。科里其他的医生看待这件事也很不一般,私下开玩笑说领导喜欢自虐,把最讨厌的人放在身边形影不离。那段时间季师益过得很不舒坦。他睡得差了,时常早醒。在手术台上偶尔也会开小差──廖敏轩在时,邱景岳做一助,季师益变成了二助。拉钩有时拉得不够注意,手术野暴露得比较差,廖敏轩在发泄完对邱景岳的怒气之後偶尔也会波及到他。如果是廖敏轩不在,那还是季师益主刀,邱景岳一助。那个时候偶尔也会出错,甚至需要邱景岳提醒。季师益心不在焉到出发前一个月,周芳父亲忽然来了电话,问了他近况,他说还可以,然後又旁敲侧击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会不会再婚。季师益说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最後周父终於说了重点,问他愿不愿意要回他的孩子。季师益傻在那儿,想半天,觉得有什麽不对的地方,问:周芳怎麽了?周父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没有详细说明,只是说那个孩子周芳带不了,他们也带不了,与其送给别人,不如还给它父亲。那个孩子究竟给周芳带来什麽麻烦不太清楚。季师益上门抱回婴儿的时候,它很不安,没有停过哭泣,季师益发现它身上有被殴打的青紫的痕迹。他不能想象它遭过什麽对待,但一意要求周父说清楚,以让它得到恰当的治疗。周父含糊地说周芳打它。季师益问用什麽打,周父说他们发现的时候是用锤子在锤它的胳膊,嫌它吵。还说她不喂奶,它时常饿著。其他做了什麽事情就不知道了。最後说我们老了,操不了这麽多心。婴儿紧紧皱著眉头哭叫著。被裹在被单里头,捏著小拳头放声啼哭,哭的时候很干,没有眼泪。季师益脸色铁青,周母在一旁擦著眼泪求他别告诉其他人,也别报警。他们如果狠心,放任不管,这孩子没过多久可能就要死了;他们下不了这个狠心,才求他带走,条件是别说出去。季师益说不出一句话。周芳的父母唉声叹气,哭哭啼啼,求他千万别说出去。季师益说:“我带它去医院。”季师益抱著孩子无法开车,於是打了车去医院。路上华灯初上,半灰的天空从前几天起密布阴霾。他把孩子紧紧抱著,忽然感觉到一种无助和悔恨,那是他出生到如今都不曾经历的感受。一个人的生命除了他竟然没有别人可以承担,而他在此前却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季师益在车上打了电话给朱方雨,他是小儿外科的医生,也是季师益和任唐的大学同学。季师益说明了情况之後朱方雨说他立刻就去病房,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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