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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乱云舒跪在晋枢机身边,小心替她拭去额上的汗,晋枢机微微张开了眼,云舒连忙道,“婢子这就回去立着,世子别生气。”晋枢机笑了笑,“就知道你会怕我,我叫你立到我回来,如今我已经回来了,又何必再罚你。”“世子别说那么多话。”云舒端了药碗过来,小心地吹温。“出去!”商承弼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看到晋枢机身旁有人服侍便觉得心里生了一根刺。晋枢机别过头去,一眼也不想看他,云舒将药碗捧过头顶,立刻有太监过来替商承弼手上垫好巾帕,商承弼端起了碗,“朕喂你吃。”他轻轻舀了一勺汤药,小心地吹温,才将金匙送到晋枢机口边,晋枢机便动也不动。商承弼才下朝,倒也不欲同他计较,只是放缓了语声道,“不吃药怎么会好。朕——我是下手重了些,可你也——”晋枢机张开了口,商承弼笑道,“这样才听话,乖乖吃药。”晋枢机也不说话,也不笑,他伸过来勺子便喝一口药,商承弼喂了一会儿便觉无趣,从前喂他吃药,他要么咬住药匙逗他,要么和他摆脸色,闹的闹的,便也不生气了,可如今,竟像是心中眼中全无自己这个人,商承弼一时心闷,又想逗他一逗,便故意将药匙递到他唇边却不向里送,等着他张口来噙,晋枢机习惯了他将药喂进口里,如今轻轻向前一凑,不想身子整个僵在床上,一用力便撞了上来,金匙中的药便灌进脖子里,商承弼连忙替他去擦,晋枢机不欲他碰,才欲抬手,左臂却被定住弯曲不得,再欲动一动腿,腰以下几成残废,晋枢机眼角滑过一滴泪,再张开眼时,却是怔怔地望着商承弼,良久,怅声道,“你杀了我吧。”商承弼从来没见过他这般神色,险些握不住手中的药碗,晋枢机目光太过平静,“我是废了吗?杀了我吧。”商承弼突然觉得一颗心像是坠进了海里,“太、太医说,你会好的。”“我的寿数原就不长,我也不愿像个废物一样地躺着,我要养多久,我什么时候才能动,我像一滩肉一样,什么都要别人来动,你会厌了我,我也会厌了我。”晋枢机望着他,语声毫无波澜。商承弼握着药碗的手在颤抖,汤匙撞着碗壁,金器的声音格外脆生,“我不会的。”晋枢机笑了笑,“我断了十三根骨头,我连走都不能,我动都动不了,我还能用剑吗,我的武功,还剩下几成?你是要我像个瘸子一样拄着金丝楠木的拐,还是要我像个瘫子一样连便溺这样的事都要人伺候!求你了,让我死,让我死得体面些——”“你不会变成那样!”商承弼吼道,一碗药都扣在了他身上。晋枢机却又笑了,他笑得很大,牵动脸上的每一道伤口,“你会说,我不会变成那样,就算是你,也不会说,就算变成那样也没关系。我不要变成一个废人还受你嫌弃,你杀了我,杀了我!”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杀了我,求你,杀了我罢——”商承弼一把握住他的手,“没关系,就算变成那样也没关系,朕愿意照顾你,一辈子照顾你,永远不会害怕麻烦,永远不会舍弃,朕要和你一辈子。你躺在床上,我一辈子为你清洗擦身,你能站起来,我一辈子扶着你,就算是真的会瘫,我也愿意每天为你做一切下贱的事,重华,朕愿意,朕愿意的!”晋枢机抽回了唯一能动的右手,他只说了四个字,只有四个字,他说,“我不愿意。”“重华——”商承弼想去擦掉那一滴泪,却发现,竟连那滴泪也找不到了,那就像是晋枢机唯一的脆弱,滴进湖面连个涟漪也没有。商承弼招了招手,早有小太监上来收拾被打湿的床褥,商承弼小心地抱起晋枢机,却见他脸色潮红,连目光也迷离起来,商承弼发了急,又叫太医,七八个太医诊了半日,终于得出个结论,“心火郁结,忧思沉重”,商承弼一直抱着他,就连太医看诊的时候也是将他抱在手里,如今,商承弼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龙榻上,挥手叫王传喜,“传朕的口谕,楚王风乐习俗、化育百姓有功,许他立祠享庙,朕与临渊侯不日幸楚,叫他准备接驾吧。”王传喜连忙跪下对晋枢机道了恭喜,商承弼轻轻拨了拨晋枢机长发,“这样可以了吗?”晋枢机梗着右臂便要爬起来谢恩,商承弼连忙按住他,“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朕这就下旨叫你哥哥进宫来替你诊治,楚衣轻医术通神,一定会没事的。”“罪臣谢皇上恩典,皇上隆恩,不敢不报。”晋枢机的声音软趴趴的,就像有团抹布塞在喉咙里。商承弼将手伸进他衾被,“你还是怨朕。”晋枢机张大了眼睛,“怨——你叫我如何不怨?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你以为我是三岁孩子吗?”他说到这里却笑了,“不怨,又叫我如何怨?你练了那般暴戾的功夫,性子早不是自己的,如今我躺在这里,你碰不能碰,打不敢再打,我又何必再怨你?”商承弼听他说话,心中只是气闷,但要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过了好一阵子,才喃喃道,“听你这般说,我们二人,倒像是一点情分也没有了。”晋枢机没有答话,只是□了一声,商承弼连忙看他,“怎么了?”晋枢机脸上一红,却不说话,商承弼又问,晋枢机只是不答,商承弼发急了,“哪里疼了痒了,你不说话,我又怎么会知道。”晋枢机却是偏过脸去了,商承弼情急去拉被子,却突然恍过什么似的,“是要——我去拿恭桶。”“不用。”晋枢机哪里好意思。商承弼道,“这又有什么,在兰室的时候,你浣了肠——”“不要再说了!”晋枢机脸色涨红。商承弼知道如今再提那些事只是徒惹不快,便也立定心意不提,晋枢机从昨夜到今天吃了那么些药却未曾解过手,到得此时哪里还忍得住,便只是咬牙道,“你抱我过去。”商承弼知他羞怒,也不再逗他,将他抱去屏风后面,晋枢机站也站不住,只能斜靠在商承弼身上,商承弼蹲身替他褪了小裤,晋枢机已是半点力气都没有,本来忍了这么久,早该——可是如今商承弼在旁边,却是一点也出不来。“你闭上眼睛。”晋枢机道。商承弼此刻不敢逆他的意思,虽然闭上了眼睛,却伸手握住他,“我替你扶着。”晋枢机腾地一下就脸涨开了,“你做什么,放开!”只这么一挣扎,便再也忍不住,商承弼未曾来得及抽手,便被他淋得满手都是,晋枢机又是气又是羞,商承弼却是笑了,“竟然不臭。”“你去给我洗手!洗不掉两块荚果别再碰我!”晋枢机好雅洁,是个最讲究的人,如今沦落地如此狼狈,偏偏又站不住,屏风虚立着,他一靠就要倒,商承弼取了柔纸擦了手,“朕先抱你回去再洗。”“你别碰我!”晋枢机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商承弼看得好笑,却又难免内疚,小声贴着他面颊道,“多少事都做过了,这又算什么。别放在心上,伤筋动骨一百天,以后比这更羞人的,还多着呢。”晋枢机再也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惨白惨白,商承弼一愣,“怎么了?”“没事。”晋枢机深深出了一口气。“什么事?”商承弼冷了神色。晋枢机不敢不答,“只是想到,自己变成了个废人心里难过罢了。”商承弼这才放心,轻轻贴了贴他额头,“别想了,朕早已想过了,你是那么要体面的人,以后,无论什么,朕都亲自做就好了。”晋枢机心里憋闷,可这已是最好的法子,更想到此时根本无心与他厮磨,只随意点了点头,商承弼狠狠吻住他嘴唇,“你怎么都好看,就是现在,脸肿了也比旁人好看多了。”“你以后别再打我的脸了。”晋枢机淡淡的。“嗯,以后不会了。”商承弼将他放在床上,又香了一口才去洗手。“你别再打我的脸了,我日后,恐怕就只剩了这一个好处。”晋枢机望着他背影,突然射出一句话来。商承弼一愣,“朕喜欢你,不是因为你这张脸。”晋枢机冷笑,“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商承弼知道他心下郁结,也不愿太与他计较,一边用荚果擦手,一边对他道,“随你信不信,朕要的,不是这张脸,朕虽没有见过比你还好看的人,可朕坐拥天下,想要好看的,难道还不容易吗?”晋枢机不愿与他争辩这个,只是问,“吕贵妃她,怎样了?”商承弼不愿提及这个女人,“女人小产还能怎样,不过是吃喝进补罢了,朕也未曾亏待她。”晋枢机闭上了眼睛,“你打算怎么处置?”“处置什么?”商承弼问。“这件事。”晋枢机答。“还放不下你的旧情人吗?”商承弼的声音陡然冷下来。“你要我怎样呢?如果有一天,你另结新欢,就算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难道,你竟能忍心杀我吗?更何况,她总是女人。”晋枢机的语声太平静,他太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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