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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呢?当班期间擅自离岗你怎么想的?”
张援朝依旧不依不饶,陈相不淡定了。他擅自离岗确实不对,可这只是不疼不痒的纪律问题,在即将来临的天灾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孰轻孰重,是个人都能拎得清。难道张援朝老年痴呆脑子不灵光了?
“我告诉你陈波,我敢拍着胸脯说我待你不薄。但你要是不认这份情谊,你想走去个更好的行当,你好好说,我也准你。当班时间玩失踪,你是想背着处分走吗?”
对于张援朝的态度,陈相十分费解。凌晨1点的时间,就算张援朝耳朵再背也不可能听不到外面噼噼啪啪的风雨。关键时候,不争分夺秒处理业务,反而在人事问题上泄情绪,这太不专业了。
陈相不愿再浪费时间,连忙哄道,“张台的提携之恩我一直铭记于心。我不是要走,也不是故意消失,我老婆生了!”
电话那头安静一秒钟后,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但依然喋喋不休,像训不懂事的孩子一样车轱辘话一通说主旨只有一个:当班期间必须在岗,未经允许不得离岗,死也要死在岗上。
好不容易熬过去,陈相终于有机会问,“95o2确认即将登6了吧。”
“基本确认。”张援朝冷静下来,嗓音喑哑,语气疲惫,“我已经跟省里要防台抗台的指挥权了。陈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提前知道这台风的具体登6地点的?”
这一问正中陈相下怀,他按计划杜撰出一份天气分析,以格外自信的语气口述给张援朝,信誓旦旦地做出瑞云湖大雨赤坎河决堤的结论,连一个磕巴都没打。
期间,听筒那头一直传来“嘶”、“嘶”的语气词,像听不懂老师讲课的学生出的那样。对此,陈相十分满意,听不听得懂的不重要,只要张援朝信就行。
然而,再一次出乎意料的是,“嘶”的末尾不是无可奈何的肯定,也不是疑惑,而是有理有据的质疑。
“你说的不对吧。最新几张天气图我们都看了,高空低涡冷平流和副高边缘暖平流在江浙一带交汇但没有切变。他们那边雨能下多大我不关心,咱们这边是被高压中心控制,下冷上暖的还都挺干,层结也稳定。
北边是有个槽,但它离得远,短时间内移不过来。要按我说,不论这台风在海上有多强,它登6之后都得蔫。要么水汽被切断,要么暖心被破坏,反正活不了多久。”
陈相心里咯噔一下,张援朝如此熟捻是他没想到的,更糟糕的是张援朝对本地天气的描述虽符合逻辑,但与他的观测相悖。
“张台分析得很合理,但有一点我要提出异议。12点的时候我在南桥南路,大气低层水汽很足,足到一边刮西风一边下雾雨,这水不能是从海上来的吧?”
陈相越说越紧张,紧张到不由扣起电话线来,“不管北边的西风槽能不能移过来,水汽通道都是有的。台风登6后,低空冷空气入侵倒槽本就有利于不稳定能量的释放,咱这里更厉害,又冷又湿,肯定能把天给捅漏了。”
张援朝沉吟几秒钟,下出的结论并不符合陈相的心愿,“天气图上没有水汽通道建立的证据,你的观测只能代表局地,南桥南路离河不远,水汽多点也正常。
我坚持台风登6后削弱的结论,但支持你先前的意见,给湛江港附近一个高级别的风暴潮预警。就这样吧,你照顾好家里,升席的事我要另做考虑了。”
张援朝朝着与预期相反的方向行进,并且油盐不进,这让陈相十分心急。他在对方挂电话前抢言,“张台,我以我的名誉,还有我老婆孩子的性命担保,这台风会在6上加强,并在市区引洪水。你去请求权限,让霞山区和赤坎区的群众往8米以上撤,一切责任算在我头上。”
心照不宣一样,电话两头的人同时陷入沉默。陈相明白,安排撤离这种事,绝不是上嘴皮碰下嘴皮就能实现的,他的这种无理请求只能算作无畏挣扎。
意料之中,奇迹并没有生。电话那头,张援朝竟冷笑一下,“陈波,如果你现在是坐在我办公室里和我谈这件事情,你的意见我也许会参考,凭我对你的信任。但如今,你在我心里的分量没那么重了。
你应该是清楚的,预报不力我只需要去省里挨几顿批评,但倘若撤离过程中有一人伤亡,我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一个玩忽职守的人,不值得我冒这么大的风险。”
挂掉电话后,陈相久久没回过神来,对张援朝的愤恨与不满逐渐从心底升起。他始终不理解张援朝的逻辑,明明预报天气依靠的是专业能力,但张援朝对陈波信任不是建立在专业和业务上,而是建立在出勤上。
要么,他是在妒才;要么,他是在为自己开脱。信任不信任的只是个拙劣的借口,他只是不想担责。他的乌纱帽,比上万条性命还要重要。
杂乱的风打在有缝隙的木门板上,雨水浇在玻璃柜台上,一汪一汪,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闪闪亮。陈相把目光从话机上移开,移到已被全然浇湿的手持喇叭上。
在此期间,他已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既然没法普渡众生,那就退而求其次,能渡一个算一个。他在二横巷里街坊四邻赐予的温情中出生和长大,他希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能活得安然。
拿起喇叭,甩干水渍,按下播放按钮。嘈杂的电流声后,跟随的是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那声音清丽温婉,像在拨动刚润过的琴弦,连聒噪的风雨都无法掩盖它的纯净。
那是张瑾玥的嗓音,内容是一句平常的叫卖:覃斗芒果一毛一斤。
陈相听后,悬在额头中央的眉不自觉地回归原位,心中的焦躁感逐渐褪去,换为安稳与笃定。喇叭上,播放按钮旁,录制按钮被按了下去。
几分钟后,沉寂在风雨中的漆黑小巷里,一阵阵奇特的叫卖声开始走街串巷,透过没合严的门窗,传进一双双或立着或侧着的耳朵里。前半句是听了半个夏天都没听腻歪的清澈调子,后半句是让人皱眉的陌生男声。
“覃斗芒果一毛一斤——今夜有洪水,请到北桥公园山顶避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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