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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按往常怡亲王是绝不肯自降身份参与进后宫女人的斗争中来的,不过牵扯到郁兮就要另当别论,宫里是个看人情看眼色的地方,博尔济吉特氏的手段尚且达不到通过人品德行笼络人心的水平,不过若论皇贵妃在后宫一手遮天的特权,在宫里当差的太监宫女们认准的是这个风向,地头蛇带头伤人时,会有更多趋炎附势的爪牙随之而来,而他出于道义,不能袖手旁观。
太后邀请嫔妃们晌午过后陪她一起斗纸牌的同时,怡亲王从五公主口中断断续续听到了事情完整的来龙去脉,逃得过珍妃的巴掌,却没逃得过皇贵妃的绣花针,后宫的女人们发起狠来,可谓疯狂。他顺口接了太后的话头笑道:“既是老祖宗请大家斗纸牌,是不是要按平时的规矩来?”
太后爱好压宝,掷骰子,斗纸牌,不过也只是图个热闹而已,并不真正劳烦陪她消遣的嫔妃众人们自己出钱,而是从内务府司库提取银钱,先给每人银元若干,玩罢,赢家也不拿钱入袋,一并重新归还给司库。
怡亲王指得正是这个规矩,太后听了笑,“之前都是你哥哥管这桩差事来着,现在责任转交到你手里,今后就麻烦你替大伙儿操心了。”
承延道:“受自己家里人差遣,该当的。”点手叫来白鸣,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又回过脸笑,“提前让他们去置办,省的到时候再浪费功夫。”
白鸣前脚刚跨出门,迎头就碰上了恭亲王,忙躬下身请安,“奴才见过六爷,六爷吉祥。”后者低沉一声叫起回应,众人听到他在门外的声音,各自的表情一时缤纷错杂。
怡亲王拿出打簧金表看,呦了声道:“今儿六爷来的也挺早。”
五公主放下手里的茶盅,幸灾乐祸的笑:“又来了一位搅局的。”
恭亲王进门寒暄见礼后受太后邀请坐下身来,他不似怡亲王亲和的面态,三两笑语就能把人与人之间的距离粘合起来,他身上附着着与生俱来的冷淡,这样的本能不容人随意亲近,偏偏又不能忽略。这样的人坐在角落里也是显鼻子显眼的,这对于忌惮他的人来说,是静默中一份巨大的压力。
恭亲王翘腿把了杯盏,与怡亲王探讨了内务府的这批新茶,又夸了茶的口味。不苟言笑是他的特性,偶见他提起唇角,看上去心情很好,之后环顾四周,看向了珍妃,珍妃接到他的目光,莫名其妙打了个颤,未及探明这份寒意从何而来,便听他问:“怎么没瞧见咱们家四爷?”
珍妃扯出笑,“承礼初二回他丈人家走亲做客去了还没回来呢。”
恭亲王掖着茶盖哦了声,“看来工部尚书大人家炕床上采光不错,我四哥他小辫儿冲窗户,不舍得回来了。”
礼亲王的岳父是工部尚书,话里有调侃工部尚书家中营造讲究的意思,听了这话太后带着大家一起哄堂笑,郁兮望着他唇边的温情笑意,没能忍住也跟着笑,旗下人的规矩,姑爷到老丈人家坐在炕桌上首,辫髻正对着窗户,所以有“小辫冲窗户”这个笑称。
他视线投过来衔接上她的,抿了口茶问:“听说昨儿承乾宫传了御医?可是身子有哪里不舒服?”
四围的笑声随着郁兮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两个人相识相交后,之间的默契只会越来越深,她从他目光凝聚的眸中读出了更深一层的含义,他已经得知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不幸。
仔细辨认,她的眼里没有怨愤,疼痛,澄净如一方镜面,映射出丑陋的罪恶,却未掺杂任何私人的情绪。她不承认,也不否认,聪明的等待时机,等待凶手露出心虚的马脚。
太后也赶忙追问,“要不是承周提起来,哀家还不知道这回事,是不是水土不服引起的不适?好孩子,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你有哪些不习惯的尽管告诉哀家,哀家嘱咐他们按照你在辽东时的规矩来。”
这样关怀的口吻,她心里听了暖,可能有些人听了心里就寒,郁兮在心里默念“一,二……”,数到“三”的时候,太后左手首位的皇贵妃仓促开了口,看向她笑道:“这孩子也是的,昨儿在我跟前时还好好的呢,回过头怎么就不自在了,有什么你跟本宫说也是一样的,何必麻烦老祖宗。”
这是怕了吗?着急忙慌的要来堵她的嘴。郁兮无心把事情闹大,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格,便顺着博尔济吉特氏的口风笑道:“奴才身子并没有什么不适的。传御药房这件事情说出来,恐怕大家都要笑话我呢,昨天上午奴才从皇贵妃娘娘那边回来用早膳,喝八宝粥的时候不当心硌到牙了。”
“妹妹莫不是在开玩笑?”怡亲王笑问:“喝粥怎么会硌到牙呢?”
“千真万确,”郁兮神色俏皮,“我也觉得奇怪呢,原本以为宫里的饭□□致,没想到也有石子没有淘干净,不止一颗,而是两颗呢。硌得人牙根疼,都硌出血了,我就传御药房开了两剂消肿止血的药。别的到没有什么大碍。一件小事而已,倒是劳烦太后娘娘,六爷为我担忧了。”
怡亲王没忍住,笑了声,“说来说去竟是内务府的不周到,妹妹放心,回头我就教训御膳房那帮奴才们给你出气,怎么淘米做饭的?妹妹这样漂亮的人,牙被艮豁豁了也怎么办?”
郁兮这才知御膳房也是属内务府统辖的,见怡亲王把她的话当了真,感觉可真糟糕,为了规避真相,一不小心就得罪了这位大总管还有御膳房的一帮大厨们。
恭亲王听了这话呷着杯口暗暗一笑,摇了摇头,为难她能想出那样新鲜的比喻,再去打量皇贵妃和珍妃那两张脸,果然跟冥顽不化的石头一般,僵硬,难堪。这样也算是替她出了一口恶气吧,他想,但是还是远远不够,他的本意是把事情摆到明面上硬碰硬的解决,然而皇贵妃百般搪塞,要玩阴的,也不是不可以,阴的玩起来他更加得心应手。
他早已不是跪在她面前乞求母子亲情的那个年幼的孩童,他的羽翼逐渐丰满,生出坚硬的边棱,他拥有高出任何人的权势,践踏他边界范围内的利爪,伤害他欲想保护的人,他该斩便斩,想杀便杀。
第36章摘藻
恭亲王又问:“这几日得闲有没有去摘藻堂?”
他的视线紧追她不放,郁兮仓皇瞥开眼又回过神看他,“回六爷,奴才这几日都在学穿花盆底,还没来得及去摘藻堂。”
“我上次去瞧你时,你已经学的很好了。你答应我这两日就去的,怎么没去?”他垂下眼,就这样把她丢在了周围众人酝酿出的复杂又奇奥的氛围里。
郁兮脸色腾地一下着了火烧得鲜红一片,他的话不经琢磨,稍加思索便知他跟她私下里有来往,甚至还形成了约定。她不确定两人之间这样的交往是否符合规矩,心有忐忑,又在众人面前受了窘,便赌气似的低语,“奴才想去的话就去了,不想去就不去,不劳六爷督促。”
音量极低,他听了也皱眉,冷冷嗯了声便没再搭腔,太后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强捺下了嗓子眼的笑声,淡淡咳了口,便默默喝起茶来。
恭亲王不加掩饰,毫无顾忌的宣告自己去瞧人家姑娘,在姑娘跟前撞了壁,又有些讪讪的败下阵来。太后最最喜欢这一幕的恭亲王,那是二十出头青春年少时该有的模样,不必刻意佯装成熟稳重。幼稚的负气,小心翼翼中含着迫不及待,这样真实流露的感情最为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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