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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第1页）

夜幕低垂，大片乌云不知打何处涌来，令本就昏暗的天色变得越阴沉。谯楼上暮鼓声声，激起城市一日最后的喧嚣，好似巨兽入睡前的翻身。其实城中宵禁早已在官府默许下形同虚设，百姓们却依旧遵循着古老的生活习惯，踩着晨钟出门，踏着暮鼓回家。

街面上人群熙攘。

有人喜气洋洋，应是今日收获颇丰；有人面露愁容，可能家中妻儿又要挨饿。不论欢喜还是愁苦，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河水般湍急的人流中，有几道身影突然停了下来，好似自水下伸出的礁石，锐利森寒的“棱角”激得周围血浪飞溅。

短暂静默之后，大街上一片鸡飞狗跳，路人们惊叫着四散奔逃，就仿佛河水在一瞬间沸腾然后蒸，将这几座礁石完全暴露于迅干涸的河床之上，也显出那个被“礁石”团团包围的少年身形。

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人长得格外俊俏，玉面星眸唇红齿白，脊背挺拔猿臂蜂腰，勃勃英姿与那四个恶行恶相的包围者形成鲜明对比。

“受死！”正对少年的使刀壮汉大喝一声，手中刀光暴起，如月如轮。

“不自量力。”少年冷冷一笑，言语间满是不屑，神态更为倨傲。眼前刀光袭来，他身形一矮，却是不退反进，有如豹子般欺上前去，险险让过那当头一刀，便与对手打作一团。

一时间双方刀来拳往劲风阵阵，斗得煞是精彩，惹得人群一阵大呼小叫。

“这些人，当真好没规矩！”人群哄然间，一个满是稚气的童声显得格外突兀。有人循声看去，却是个剃着寿桃头的白胖娃娃，正自骑在一名不知是其兄长还是叔叔的缁衣青年脖颈上。

“你这臭小子，看热闹就看热闹，多的什么嘴？”见众人看向这边，缁衣青年挠头讪笑，又捏了捏小胖子那肉乎乎的大腿。

“他们本来就没规矩嘛！”小胖子低头白了青年一眼，噘嘴嘟囔道。

“那你倒是说说，他们如何没没规矩了？”青年问。

“你看他们一不报家门，二不道缘由，上来就动手！还有还有，他们刚才还杀了几个不相干的路人！真是不讲规矩！”小胖子挥舞着两只胳膊，脸上满是不忿。

“这是江湖厮杀，报的什么家门？又道的哪门子缘由？”青年摇头笑道，“至于那几个路人——”他轻轻叹了口气，“怪只怪他们时乖命蹇，无端端撞上这等横祸。”

“可我听先生说——”小胖子还想争辩，却被青年没好气地打断。

“先生那是讲故事好哄你睡觉，你个傻小子还当真了？左右无事，我便教你个聪明。这真正的江湖啊，从来只有傻子才会讲那狗屁倒灶的场面规矩！与人动手前先咋咋呼呼地喊上一句‘吾乃某某，谁敢上前一战’，或是白痴似地问上一句‘汝是何人，可敢报上姓名’，你闲得慌啊？都要杀人搏命不死不休了，又不是说书唱戏，废个屁的话！也不想想，人家都找上你了，能不知道你是谁，用你废话？都打定主意要弄死你了，自报家门？怕你的家人朋友日后不知该找谁报仇么？即便你糊涂的可以，不清楚人家为何找你，那也是你的事，人家只要杀了你就好，你做不做糊涂鬼关人家鸟事？所以傻小子，你可给我记住了，日后碰上这种事，你给我打得过就打，赶紧把人弄死了事，打不过就跑，自己的小命儿永远比虚头巴脑的面子要紧，无论是打是跑，都别跟个缺心眼似的在那废话连篇。实在忍不住想说话，也等把人弄死，或是自己跑远了再说！”青年教训完小胖子，忽然话锋一转扭头笑道，“幼弟无知，在下这做兄长的总要代爹娘教上一教，让尊管见笑了。”

“足下好眼力。”见对方已然认出自己，田知棠也不否认，当即还以微笑。他今日只是偶然路过此地，不料却遇上好大一出热闹，更遇上眼前这个一看便知来历不凡的缁衣青年，却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人是谁？”见青年与陌生人说话，小胖子好奇问道。

“这位便是那天夜里于城门前一招轻取梁天川的梧桐院田管事。”青年伸手将小胖子从自己肩后摘下放去地上，然后朝田知棠一抱拳，“谈不上好眼力，只是在下当晚恰巧也在，有幸得见尊管技惊四座罢了。”

“侥幸而已。在下当晚奉命行事，怎奈学艺不精，只得出手偷袭以求稳妥，何来技惊四座之说？足下莫要笑话在下了。”田知棠摇头笑叹。

“偷袭？还是偷懒？”青年挑了挑眉毛，意味深长地问道。

田知棠闻言之下，微微眯起双眼看向对方，青年也不回避他的目光，只泰然自若地与他对视起来，少倾，两人竟双双失笑，只是笑意各不相同。

“你们笑什么？”小胖子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再次问道。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青年按住小胖子的圆脑袋揉了两下。

“天天揉天天揉！烦不烦啊你！就知道欺负我小是吧？你等着，等我长大了，非得揍回来不可！一天揍你三顿，一顿揍四个时辰！揍不死你！”小胖子一边摇头晃脑地躲闪，一边气鼓鼓地嚷道。

“哟呵？可以啊，小子，脾气见长么，这才几天没挨收拾，都敢和我放狠话了？”青年嘿嘿怪笑一声，伸手便将小胖子反手抄起，照着那两块圆呼呼肉嘟嘟的屁股蛋子就是噼里啪啦一通抽，打得小胖子是挥手蹬腿叽哇乱叫。

“还说不说了？”青年边打边问。

“就说就说就说！”小胖子瘪嘴犟道。

“说就接着抽！”青年坏笑更甚。

“抽死也要说！”小胖子坚贞不屈。

兄弟俩一个打一个叫，谁也不肯让步，只看得旁人无不莞尔，一时间倒忘了街中那场已渐趋白热的厮杀。

“行了，今日先放过你。”青年教训一阵便自罢手，任凭小胖子杵在边上兀自生闷气，转脸朝田知棠眨眼笑笑，“实在失礼，方才竟忘了介绍，小可白马，白马非马的白马。”

“原来是白兄，失——”田知棠本打算随口客套几句，突然心中一震，脸上笑容尽去，当即挪步凑到青年近前小声问道，“你真是白马？‘白马不惜春’的白马？”

青年点了点头，笑容里竟透着几分无奈和窘迫。

向北又朝南，白马不惜春。水光照云影，玉磬伴金声。

这由好事者所作并广为流传的打油诗，说的是当今武林最负盛名的八位青年高手——各自出身武林世家的“南北公子”顾向北与宁朝南、妾有心郎无意的欢喜冤家“缁衣”白马与“惜春刀”冯惜春、邪道巨擘之女水无声与师从名家的“云影剑姬”乔云思，以及同为道门高功俗家弟子且彼此情投意合的“玉面书生”蒋玉祯和“金袖仙子”金秀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