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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后,连着七八日没见着贺兰。
他还让采葑送冰桶子来,人却没了踪迹。他不出现了,对布暖来说是难得的清闲。不过三五天的尚且惬意,时候一久不免忧心。听说太子要迎太子妃了,贺兰的心里一定不好过吧!这点她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真是老天注定能做朋友的,连际遇都极其相似。她私下里也担心他,只是兰台人多口杂,她又是唯一的女官,太过关注他了,怕要给同僚背后议论。
《辇下岁时记》全本送交门下省议审,单单是走个程序,在禁苑放了几天就送回来了。那位鲍侍郎大概连看都没再看吧,造册上的封条粗粗打了勾就还集贤书院,同时传话过来,准往陪都运送。
兰台又忙碌起来,所有人停下手上的活,优先赶制《辇下岁时记》的誊本。这套书是内造,有正副两大套,正本收录在洛阳行宫修文殿,副本藏于观文殿。二百六十卷数量不菲,兰台除去熟纸、装潢、制笔的匠人,余下编制内有品级的大约五六十。平摊下来各人四十几卷,就算不眠不休,也要十几日方能交差。
布暖闷头抄了一昼夜,回头清点,只有将近三卷。她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感觉脑子木了,眼睛干涩,连看人都是重影的。她揉揉脸颊,再这么下去老得一定也快。年轻姑娘家最熬不得夜,长此以往憔悴了,糟蹋了这一张好皮肉。
她晕头转向去洗了把脸,看看更漏,午初了,不等多久要开膳。皇城官员的膳食有专门的尚宫局置办,午时一刻准时送进各门各衙。兰台角楼无为殿是另辟出来给郎君们吃饭的地界,早年分食,后来碍着麻烦,索性合食共用了。当然了,品阶不同,膳食档次也是不同的。大殿东边青竹帘子高悬,那张帘子就是个分界线。帘子这头八张胡榻并排摆放着,是供低等官吏进餐的。帘子那头设了三张席垫和矮几,分属于贺兰监史和两位秘书少监。到底物以稀为贵,后来照顾她是姑娘家,便加了一套坐具给她。贺兰还很热络地邀她坐在他边上,时时拨些他上等的玉粒金莼给她添菜,闹得她被人笑了好久。
这会子再看主座儿,空着的,说不清的有种不祥的预感。
司膳们铺排好了饭食,无为殿内渐次热闹起来。大多数人是连轴转,进了门槛里,同僚们默然对望,皆无可奈何的蔫。独孤少监让人把帘子放下来,话叫众人落座,又道:“晌午吃了回去寻地方睡觉,差事要办,命也得留着。别回头书还没封套,一个个都躺下了。”
听了这话大家才有些力气,都抱怨着每到样书过了审,接下来就忙得昏天黑地。几个楷字摇头,“咱们兰台算得是皇城里最劳碌的衙门了,哪天不是忙得像牲口似的!”
有人接口,“别嘟囔了,谁叫你没有个正三品上阶的老子!十年寒窗下来,不上兰台就得外放。做个不痛不痒的九品,你当日子好过么!”
喝茶汤的吸溜声渐起,间或有一两声应道:“也是,在京畿总比在外埠做县尉好。”顿了顿问,“监史今儿还没来么?这是第几天了?以往没有过这么久不露面的惯例呀!”
“我昨天回府,路过秀春坊看见他了。同他打招呼,他骑在马上也不理人,唰的一下子就过去了。”
后面就没人接话了,妄议上峰总归不太好。贺兰为人不羁惯了,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没什么可供人议论的。无非荒唐作了,不知道又上哪儿找乐子去了。
一顿饭不痛不痒地吃完,席间独孤少监和另一位姓马的少监并没有开口。都是做大学问的人,要比寻常人更沉得住气。太史令不在,他们的本分就是挑起兰台,使之正常运转。贺兰不问事也不是一天两天,在不在都一样。习惯成自然后,私话也懒得计较了。
独孤少监累得厉害,两个眼睛满是血丝,又有迎风流泪的毛病,边掖着巾帕边对布暖道:“过会子叫人往配殿后面的屋子里搬东西,监史早知会我给你另排下处,这阵忙,转脚就忘了。委屈你在阁楼里住了二十来天,那里怪热的,对不住了。”
布暖笑道:“少监客气,没什么委屈的。来了兰台这段时候已经承蒙照顾了,再挑眼岂不不识抬举。”
独孤少监是个谦和的人,点着头道:“客套话也别说了,你先回去好好歇个午觉。要紧东西归置在一处,等歇了起来我再打人过去。”
布暖欠身道谢,等人走远了方回阁楼去。收拾不收拾的也放在度外了,眼下只图休息。累透了困透了,沾床就着。
这一觉睡得好,以前白天嫌天太亮睡不着,如今没这娇贵娘子脾气了,别说日头高,就是露天把她搁在外头,她也照睡不误。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睡醒的时候已经到了申正。太阳偏西了,斜照进屋里,照在青石砖上。朵朵地莲凸显出轮廓,冉冉地从尘埃里绽放出来。
她睁开眼,案后坐了个人,穿着国公的公服,腰上配金玉蹀躞带,正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撑起身咕哝,“来了多久了?悄没声地看人睡觉是怎么的!”
他手上着紧,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边写边道:“谁要看你睡觉,无非是个丑样子!我替你抄书,你不谢我,还来编派我!”
周国公为人轻浮,写字的时候却有模有样。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沉稳安和。坐在半开的槛窗下,帽后的绶带低垂,被风一吹悠悠地飘荡起来,真像个克勤克俭的文弱书生。
布暖歪在榻围子上回了回神,睡得久了头晕,她扶额挪过去看他,虽感激他帮忙,嘴上却不饶人,嗤道:“你别抄坏了,回头还得连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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