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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词,叫做后来。
花涧接到通知他去派出所的电话时,他正收拾了笔记本准备换教室。同行的舍友问要不要陪他一起,他摇了头,没说具体因由。
“我……继母生的那个男孩,”花涧稍顿,斟酌了下语气,将指尖点在眉尾,才继续说,“有智力障碍。”
花涧在表述很多事情的时候,语调都放得很平静很客观,唯独在这一刻有极轻微的斟酌和温和。沈亭文嗅出风雨欲来的味道,轻声道:“它需要你。”
“因为下一个孩子是个女孩,它才需要我。”花涧说,“它发了疯,想方设法打听我的学校,坐了三十个小时的火车,就为了逼我回去——说来可笑,它连我高中在哪里念都不清楚。”
花涧那天上课的小区离派出所比较近,过去只用了四十来分钟。值班的女警把他带进接待室,椅子还没拉到位,他脸上先挨了一巴掌。
唇角磕在牙齿上,磕出一点血。民警急匆匆拦人,险些没拦住。跟巴掌一起到来的还有乍然响起的骂声,花涧退开一步,离争端远了两分,向旁边有意护着他的女警低声道:“他如果犯事,按理来说应该找……”他抿了血,“他的伴侣。”
“他来找你。”女警同样低声道。
接待室地方不大,一时间乱糟糟的。花涧一手摁住耳屏,拽过椅子,虚让了下才坐下:“他说了些什么?”
女警摇头。
摇头能代表的含义太多,花涧眼风瞥过摄像头,不再追问,而是转向指着他唾液横飞的男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他平静说道,声音不大,却定定镇住了一切,“现在不嫌难看了?”
男人霎时噤声,憋得满脸通红。民警大概也没想到是这样的走向,一时间卡在中间面露为难。花涧把纸巾摁上伤口,叩叩椅子把手:“冷静了?冷静了直接说事。”
冷静不过数秒的男人再次暴起:“狗东西怎么跟你老子说话呢!”
花涧露出一点极细微的笑意,被他低眸掩掉。他坐在离门口最近的位置,垂着眸,身形单薄羸弱,与剑拔弩张岌岌可危的接待室格格不入。会面至此已经进行不下去,民警带他去讯问室做了个简单笔录,而花涧在离开讯问室后,也从民警口中拼凑出他想知道的细节。
其中便包括那个女孩。
分明是一个人的错误,真正承担的却是两个女人和三个孩子。世道总抽刀向更弱者,但花涧握住了刀,哪怕那把刀落下来之际他已经分不清染上的到底是谁的血。窗外灯光流动,在某个角度恰恰好扫过一点白色。花涧忽而抬手抵住额,嗤笑:“他能找我整整四年,那我自然要回报他的恩情,履行我对他该尽的责任。”
梧大办学历史悠久,校风清正,花涧由此再次被保护了四年。但仅仅在毕业三个月后,他再次被找上门。这一次,他顺从地掩了门,跟着回到临城。
花涧有时会觉得,自己骨子里可能也隐藏着某些阴暗暴虐的东西,只是一直被锁在冰面下。它们在他见到那个小他二十岁的妹妹胳膊上青紫的痕迹时达到破冰之际,几欲将他掳下悬崖。
“我越过了那条界线。”花涧说。
沈亭文悚然。他在这一刻不再看得清花涧的眼睛。花涧侧首,手指抚摸上他的脸颊,像是冰凉的信子。沈亭文动不得,听花涧继续说下去:“酗酒、家暴、赌博,该做的事情它什么没做过?只是今时已非昨日,它拿捏不住我。我也不要掌握,那是弱者对待更弱者的东西……我只要代价。”
他在这些年学会的不只有反抗,还有更多容许的手段。他尝试为当年死去的母亲辩证,但时间太过久远,该有的物证只剩验尸。在确切能够终结这一切的证据出现前,花涧不能轻举妄动。可花涧没有想到,终局来得那样快。
临城的冬天很冷,滴水成冰落雾成霜。花涧在年初一那晚坐在客厅里,怀中抱着平板。电容笔擦过屏幕时划出低低的沙响,混在窗外炸了两天的烟花声中。他在渐稀疏的烟花声里听到砸门的声音,“嘭”的一声铁皮振响。
临城大年初一会朋友,花涧看了眼放在旁边的手机,半夜十二点二十八,正是热闹完准备睡觉的时候。过去的记忆太深刻,砸门的人其实不作二想。
花涧没动,大概半分钟后,听见隔壁卧室窸窸窣窣下床的声音。女人穿着睡衣,不安地搓着手,问他:“是谁啊?”
“什么?”花涧问。
“敲门的声音。”女人说。
“没人敲门。”花涧温声答。
女人显得过于不自在,原地踟蹰几步,想出门又不敢出的样子。她反复地搓着手指和褪色的睡衣袖口,好半晌,说:“……那,再敲门的话,你能去看看吗?”
“我听见的话。”花涧说。
女人迟疑地回了屋,而这一夜很巧,再没有敲门声打扰她的睡眠。花涧熬夜画完那张图,收起平板回屋睡觉,直到三个小时后,早起的女人发出一声惊叫。
花涧听见女人疯狂拍门的声音,在她紧缩的瞳孔和颤抖的身体里明白她想表达的东西。他一手压住女人肩膀,一手将食指放到自己嘴唇上,温声道:“冷静,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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