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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芝不抬头,贺榆便一直蹙眉看着他,张大宝在旁垂首侍立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不忍贺榆自说自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狠狠掐了自己手心一把疼得自己收了笑,方肃容上前给两位殿下添酒。
借着斟酒走动的空档,张大宝抬手时装作不经意,重重戳中了贺芝的手肘,等他回过神挑眉望过来,才无声留了个哀求的眼神。
“祖宗,您就别总惦记着那些折腾人的事儿了,四殿下还在呢。要兄友弟恭!”
张大宝恨不能尖着嗓子把这话喊给贺芝听,贺芝挑了挑眉,读懂了他眼中无声之言,想了想还是先搁下了刘家人,郑重其事对贺榆抱了抱拳:“多谢四哥告诉弟弟那一家鳖孙的去向,我也好为我家阿斓好生再出一回气,改日我做东,定请四哥好好吃一会酒。”
这话乍一听还似模似样,可一细品,竟是个要告辞的意思。且何时才是改日?上回贺清屏同贺朱两个也假惺惺说过什么改日一同吃酒,改到御前一起跪了一回,这酒也没吃上。
贺榆大约也明白贺芝只有前一句话是真心实意,后头不过随口一提,便是他养气功夫在兄弟间数一数二,一时也不由僵了面皮。
贺芝嘿嘿一笑,只当没瞧见贺榆面上讪色,起身又万分恳切地行了一礼,就一副火烧眉毛的样子往外走。
虽说做弟弟的总不好对没出什么大差错的兄长太不恭敬,传出去斥他无礼的奏本又能堆一桌子,可贺芝这会儿还真不愿如何搭理贺榆。
贺榆方才说是担忧他,实则根本不安好心,处处都想挑拨他出头去跟谢家、跟贺清屏那厮打擂台,明摆着是惦记着从中渔利。
其实若只是这般也无所谓,反正他与贺清屏早就结了仇,多上这么一桩也无所谓,正好还省了他再找旁的由头打人,就算打到赏心殿去也不过再给他们老子擦一回石砖。
可是贺榆不该那样说林斓。
或许贺榆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城府极深,可贺芝分明从他眼中看出了那一点不屑。贺榆口口声声说什么闲言又提什么愚民,面上神色分明是对那些言语颇为赞同,怕是他自己腹内也有一千句一万句看不上林斓二嫁的言辞。
不然说什么妥善处置?这等事体,除了把始作俑者刘家打个臭死,再把敢当面嚼舌头的都又有什么可妥善处置的?
若真的是一心为他,就该像五哥贺宴那般,问一声是不是当真要娶,问明了确是自家人,便再没有一句不好。
贺榆自幼就放言说要“取贤妇为妻”,他从王家女中千挑万选了素有贤孝之名的王莲华是他的事,自以为是便令人生厌了。
贺芝走得脚下生风,贺榆急忙起身送到门口便止了步。他的随从内侍不忿贺芝无礼,略发了两句牢骚,反倒受了他一顿呵斥,罚了一顿板子。
板子先记着等回王府再打,犯了错的人却不能再在主子跟前伺候,贺榆顺便让随从都退到了门外,自己拎了酒壶倚到榻上,斟了一杯浅浅啜了一口,面上浮出一丝讥笑。
若是他有贺芝那样盛的圣眷,何至于如眼下这般迂回小心?可惜上苍不公,诸多便利都给了个色令智昏的蠢货,枉费他许多口舌,心里却只晓得惦记个女人。
妻家势大又有何用,旧朝时诸世家已有尾大不掉之势,颇受废帝忌惮,而如今老三迟迟没有被立为太子,谁又知道是不是有陈家能人辈出的缘故。
他们的父皇尸山血海里打下的江山,一个陈氏后族说不得已成心腹大患,难道还能再养一个林氏出来?
林家父子权势太大,那林氏阿斓空有美貌却身具污点,娶回来不过是增添笑柄,远不如择一才德兼备之女,妻贤夫自然也有名。
贺榆在心中推演许久,虽料定贺芝迎娶林斓之后再与大位无缘,却还有些放心不下。唯恐贺芝去寻了林相父子相帮坏了局,他思索半晌后便又唤了人进来吩咐下去,要他们务必要帮着谢家保刘家人进了都城,再让贺芝过去闹个人仰马翻。
可惜贺榆自以为智珠在握,摸准了贺芝的脾性行事,就等着瞧他如何出丑失宠,却没想到贺芝根本就没打算要去找林家人求助,而是骑马直接寻去了城外的佑宁公主府,找上了这位京中数一数二皮厚难缠的大佛。
佑宁公主乃是显德帝真正的元配,敏慧皇后所出之长女,显德帝将将登基,还未册封六宫之时,便下旨封了佑宁公主的尊号,并赐下鱼米富庶之乡的三个郡为她的汤沐邑,圣恩之隆诸皇子公主无人可及。
三年前,有勋贵酒后失言,道是敏慧皇后不过乡间教书匠之女,身无凤命、命中福薄,才会带着三个儿子早早亡故,白白给陈氏做了嫁衣裳。此话辗转传到佑宁公主耳中,这位自幼酷爱扮做男儿上阵厮杀的公主殿下直接点齐公主府兵马,上门把那人府邸砸了个稀烂,还把那人阖家打了个半残,凶名声震都城内外。
贺清屏自然以这般粗蛮的长姊为耻,贺朱与贺芝却是在旁鼓掌叫好,被头痛的显德帝赶去同佑宁公主一起抄了大半日的经书祛火,姐弟三人勉强有了“同窗”之谊。
不过佑宁公主真正同父同母的兄弟皆于战乱中不幸夭亡,她对下头这些皇子多少都存了些芥蒂,即便她与贺朱贺芝二人还算投缘,却也不甚亲近,加之年岁上也差了不少,后来经书一缴便再没了来往。
是以听府内掌事说端王殿下到访,佑宁公主诧异了一瞬,都顾不上哄面沉如霜的驸马潘又安,便让人请了贺芝入内说话。
她出嫁搬入公主府至今,除了年节宴请,这还是头一个私下上门拜访的兄弟,即便心头肉还在跟她置气,她也不好太过怠慢了稀客。
当然,这是对贺芝贺朱几个。若是这会儿来得是贺清屏那个小白脸或者贺康那个祸精,别说进门,没被朱漆大门砸了鼻子都算她管教下人无方。
佑宁公主心情尚可,见了贺芝便给了个好脸,大马金刀往上首一坐,吩咐人将府里最好的茶叶点心都送了来,才一扭头慈爱地问他可是有了什么为难事要人帮忙。
贺芝深谙这位长姊的脾性,知道她一向喜欢人有话便说,直来直往莫要含糊,便从善如流地点了头:“正是有一桩事,要托赖阿姊出手。”
佑宁公主一听果然满意颔首,瞧着还颇有几分期待:“你如今也算是京里有名的小混世魔星,连阿爹都拿你没什么法子,竟然也有找到我跟前的时候,可是要跟你哪个哥哥动手?贺康打不得,不过若是贺清屏那个王八,你也不用欠我人情,咱们姐俩干脆一起锤断了他的狗腿,我再请你过来吃酒解乏!”
话说得十分亲近豪迈,其中意思却也分明。除了贺清屏,佑宁公主决计不会帮着贺芝对付别的兄弟。这也是佑宁公主一贯的作风,毕竟诸位皇子皆是她的异母弟,为了哪个堵上如今的富贵荣华、身家性命都是赔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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