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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撒沙。霍普金斯。”年轻的男人神经质地笑了笑:“我想你没见过我。”他咳嗽了一声:“但我想你应该很熟悉我的哥哥嗯,他的名字叫杰克。”
这句几乎可以说与前一阵子凯瑟琳所听到的开场白一模一样的话并未能引起撒沙真正的注意,让他集中精神的是那股鲜明冰冷的恶意,孩子从一朵颜色瑰丽的玫瑰花边移开自己的视线,他看到了一个年岁大约在二十五至三十的男人,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直勾勾的,下巴上留着一小撮修建成大拇指甲盖形的胡子他也许想要模仿某个明星或是服装设计师,总之就是某个摩登人物,但他的五官着实太过平平无奇了一点,脸部骨架又过于圆润而透着十分的孩子气,这撮胡子并没能给他增添多少魅力,反而显得很肮脏,它就像没有一块过夜的牛排酱污渍那样显眼地粘在男人的脸上。
“噢,看来你并不怎么记得。”男人带着一种虚伪的愉快说道:“你和你的杂碎老爸一样贵人多忘事嘛,没关系,没关系,我带你去见见他,保准你一见他就能想起来了。”
他推开医生,抓住了轮椅的把手。
撒沙注意到医生并未提出任何异议——这个男人是得到允许的——和他说话,接近他,在此之前,只有固定的医生、护士和凯瑟琳以及她的新搭档有这个权利。
轮椅没有转向那条撒沙已经非常熟悉的道路,他们走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进入了另一栋大楼,经过方形的门厅后经由一部需要使用密码与虹膜检视的电梯往下,和大多数医院的电梯一样,这部电梯非常缓慢,撒沙安安静静的坐在轮椅上,他的视线在电梯的控制板上停留了一会,在心里数了一下上面的按钮数量,然后不着痕迹地转开,停留合拢的电梯门上,电梯门是两扇被擦拭的异常干净的镜面不锈钢,它们不那么准确地反映出了撒沙身后的景象,他现在的高度可以看到护士的胸部到膝盖,以及男人的衬衫和裤子。
这位先生的品位令人不敢恭维,且不说那些只能归纳进合成纤维的材料,单就颜色和图案而言——蓝色的底面,白色的精子,撒沙倒不歧视这种纹路,比尔盖茨的衣橱里也有着大量的珊瑚红、淡橘色还有涡卷纹,但这种花纹和颜色并不怎么适合这个情绪不佳且明显缺乏自制力的男人,它们会让他的心情永远比前一秒更糟。
男人在撒沙的轮椅后面轻轻地前后摇晃身体,这种动作在心理学上也许可以解释为不耐烦或者很焦虑,但如果配合上一个怪异笑容的话,大概就只能用迫不及待来作为问题的答案了。
撒沙觉得那不太会是让自己也能满怀期待的东西——他开始怀念他的姨妈了。
凯瑟琳的新能力得到了机构上层人物的认可与欣赏,一个口头警告就揭过了她的失职、背叛与潜逃“黑祭祀”的奖金一文不少,撒沙。霍普金斯也得到了最好的治疗与看护:在接受过最后一次全面的身体检查之后,他可以在有人陪同的情况下离开深埋在岩石中的病房上去欣赏与感受一下阳光,微风与植物的清香,或是去游戏室和图书室,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食物和衣服等等等等,作为回报,凯瑟琳一改以往的优柔寡断,几乎可以说是以一种狂热甚至可以说是虔诚的姿态投入了新的工作,需要她的地方很多,不仅是情报,一些行动组的活动也需要她的参与——很多罪犯堪称火眼金睛,通过一些细节,他们能够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某个人是否会威胁到自己,凯瑟琳之前一直为人诟病的软弱畏缩成了最好的伪装色,几个月里,已经有不下半打罪犯栽在了她的手指尖下。
当然,除了丰厚的奖金与顶头上司的微笑,必然如影随形而来的危险与压力给凯瑟琳造成了不小的负担,但她还是坚持每天(只要她在这里)来看望撒沙,她似乎并不介意撒沙之前的“抛弃”或者说,这个明显已经从幻想进化到妄想的女性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抛弃”她。但无论如何,至少在表面上,她对撒沙仍然非常的好,她告诉撒沙,等他彻底痊愈,她会把他暂时性地委托给一家私人疗养院照看,那里有着不少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他大可以在那里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但这也是暂时的,等过了一两年,等她处理了一些事情,她会把撒沙接回来,他们可以一起生活。
撒沙将这些翻译为: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他将会从一个牢笼转移至另一个牢笼,在摆脱了无休止的检查与注射之后迎来比一群非洲化蜜蜂更为讨厌与吵闹的,具有攻击力的小孩子,等凯瑟琳或是机构别的什么猎手把安东尼。霍普金斯干掉之后,凯瑟琳会想办法把自己接出去和她一起生活。
开什么玩笑!上帝啊,撒沙并不认为她或是别的什么人能够杀死自己的父亲,但她确实已经不止一次地造成了阻碍。不过撒沙从未后悔过与凯瑟琳接触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母亲,渴望母亲。凯瑟琳的情感炙热,真诚,汹涌澎湃,虽然这份情感最后还是无法取代一个母亲对孩子所有的,与生俱来的浓厚爱意与责任感,但最起码的,撒沙的记忆之宫里,那个始终存在并不断增大的巨型空洞可以用这份情感来暂时弥补和慰籍,他必须通过这种方法来遏制它的扩张,以免自己的狼与情感因此而扭曲甚至崩溃。
就像父亲的空洞由母亲和他来填补一样。
***
电梯突然在撒沙的眼前打开,让走神的他小小的吃了一惊,身后的男人幸灾乐祸地发出一声嗤笑,他把轮椅推出电梯,在抓住把手时,衬衫袖口处的假袖扣撞在了轮椅的金属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笔直的通道里激起回音。撒沙发现这是一条笔直雪白,寂静无声的宽敞走道,从里到外,透着一股阴惨惨的味儿,就连出风口吹出的风——虽然按理来说它应该是清新而温暖的,但落在人的皮肤上时,还是会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哆嗦。
轮椅的轮子上用了很好的橡胶,轴承也上好了油,但在这个走廊里走的时候还是会发出声音鼓溜溜,鼓溜溜的,撒沙被人推着进了有着双扇门的隔离室,隔离室的另一端是个空荡荡的房间,这个房间很冷,充满了让人鼻子发痒的福尔马林斯溶液的味儿——虽然顶上的通风口始终在呜呜地响着,但这味儿还是很清晰,撒沙只在安东尼。霍普金斯教授药物学时闻到过一两次(因为这种药物会引发多种疾病,安东尼。霍普金斯一直避免撒沙与它过多接触)——年轻男人推着撒沙经过一个差不多占据了整个房间二分之一的浅水池的时候,故意把轮椅停下来,让撒沙看清里面的东西。
里面是一具具,就像待清洗的餐具那样整整齐齐排列在福尔马林斯溶液中的尸体。
“你对这很熟悉吧,”男人笑道:“我亲爱的小杀人犯。”
这个房间的末端也同样有着可以容许推车出入的双扇门,它通往另一个更为阴冷的房间,房间里摆着四张不锈钢尸体解剖台,各有自己的天平和水槽。只有一张台子被占据着,灰白色的尸布隆起了一个长条形的块,看上去就像是一块解剖台上生出的肿瘤。
男人把撒沙推到那张解剖台前面,轮椅的扶手撞到了不锈钢框架的边缘。
尸布被猛地掀开,死人**裸地暴露在白色的荧光灯下,光裸的脚上系着停尸室的脚趾标签——撒沙的记忆里保留着这个男人的面孔,父亲调查过这个人,他叫杰克,是凯瑟琳的搭档,机构的雇员,一个还算有点责任心的男人。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上帝保佑,他的尸体几乎没有受到什么烧灼与损毁,这在阿利亚乌的大火中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看呀,看呀,你这个小混球。”年轻男人嘶声说道,他从后面抓住撒沙的两只手,把它们按到死人的身上:“这是我的哥哥,他还不到三十岁,没有结婚,没有孩子,十年来,是他供我吃饭,穿衣,上学,在每个星期一的早上冲进我的房间踢我的屁股叫我起床,但是现在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你的杂碎老爸做的好事。”撒沙放松身体,不去抵抗,成人的力量是他无法抗拒的,他圆润的,粉红色的小指头被迫紧紧地按在死去的杰克身上,他周身毫无血色,坚硬冰冷,就像劣质的白色大理石,撒沙短短地巡睃了一遍,他在男人的大腿上发现了一个连续的,不规则圆形的创口,它已经经过清理,看上去并不怎么深,边缘略略下陷,就像是被鳄鱼咬过——撒沙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的手指细长,瘦削,却非常有力,在他不下十次的逃狱记录中,他曾经用一把塑料叉子杀死了一个高大魁梧的警卫,也曾经用指头和牙齿为自己制作了一把手铐钥匙——用一截圆珠笔的金属笔芯和大回形针上的一小段;在亚马逊丛林里,作为他的孩子,撒沙不止一次地见识过他是怎样撕开藤蔓,挖开树皮,勒断猛兽的脖子,或是捡紧要的部分给它们放放血,那些猎物被洗剥干净后乳色的皮肉上所留下的痕迹与前者非常相像。
“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年轻男人伏下身体,他的脸紧贴着撒沙的头发,嘴巴里喷出的腐臭气息带着荷包蛋和火腿的味儿:“那个该下地狱的老畜生弄断了他的脊椎,破开了他的股动脉,把他扔进一个空房间里,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呆着,流着血,绝望的等死但他不是因为流血过多而死的,他是因为窒息,上帝啊,你知道窒息而死的滋味吗?”他的手指按在了撒沙的后颈上,缓慢合拢:“那是一件妙事,怎么样,你要不要也来试一试?我也许没你那个杀手父亲来的专业,但我保证绝对缓慢而痛苦,怎么样?!”
撒沙的头被他推搡着向前垂下,颜色浅淡的发稍在结着一层薄霜的尸体上扫来扫去,他的头微微的歪着,从这个角度,他可以更为清晰地观察那个伤口,那个伤口要比看上去得更深,如果真的被破开了股动脉,那么这个人应该死得不那么痛苦——短时间内出血超过1000ml,可出现周围循环衰竭表现,血压下降,神志不清,昏迷。而撒沙和凯瑟琳离开那个被森蚺交配团占据的大厅时,她的搭档杰克还活着,虽然说,安东尼。霍普金斯先生应该在此之后不久就动了手,但那场起源不明的火灾至少要在十分钟之后才会发生,那时候这个男人早就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会去哪儿?”年轻男人突然问道。
撒沙敏锐的听觉告诉他,在刚才的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呼吸都停顿了一下,安东尼。霍普金斯的孩子几乎笑了出来,他抿了一下嘴唇,把唇角的弧度消弭在形成中。
他的沉默似乎激怒了这个年轻男人,或者说,杰克的弟弟,他的呼吸声骤然加重,面孔涨得通红:“啊啊”他故意将尾音拖的很长,并在末端上升,竭力造成轻蔑而又愤怒的表象:“看来我还得给你一点好处——一点人肉怎么样?!”他的手突然加重了力量,撒沙的额头砰地一声被砸在了杰克的手臂上,冰冷坚硬的尸块撞伤了他的鼻子。
“来啊来啊来啊怎么,冷冻肉不合胃口?”男人抓着撒沙柔软的头发,让他的脸在尸体上碾来碾去,孩子的无动于衷令他既愤怒又沮丧,他的力气和声音越来越大,之前的冷静自若,得意洋洋就像是腐化的尸水,一打开包裹就融化并且不知道流淌到哪里去了:“说吧,”他气喘吁吁,就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那样皱起面孔:“说啊,告诉我,他在哪?”
撒沙平静地看着这个显然已经气急败坏的男人,他的鼻子很痛,发热,并且能够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正在流出鼻腔。
自始自终,撒沙的医生只是抱着手臂站在一边默默观察,直到那个没脑子的年轻人真的开始用随身携带的小刀挖掘他哥哥的尸体他的眉毛打成了结。
“冷了点,不过这真是一块好肉。”年轻男人露出一个令人作呕的笑容:“好好尝尝这个,也许你就能想起你的食尸鬼爸爸在哪儿了!”他用力拉着撒沙的头发,让他的脑袋向后仰。
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臂——但比他更快的是撒沙。
孩子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柔滑的金色卷发从男人的手里溜了出来,然后他扑了上去。
他死死地咬住了年轻男人的小臂,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就像是一条愤怒的小蛇。
年轻男人尖叫起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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