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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塞楞额睡得格外踏实,直到窗外的阳光直直照进了房间,才将梦中的人唤醒。“唔。。。。。”双臂抬起,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掀开被褥,一翻身就坐了起来,拿过一旁的外袍披起,八月末的京城已经起了寒气,不过塞楞额倒也不觉得冷,一粒一粒地仔细扣着中衣,想到今日里要去的地方,眼中隐隐有了些期待。
玛尔珲与塞布礼跟着赫舍里氏去参加宗亲宴席,自己倒乐得清闲,这几年里自己也刻意减少了出席这种场合,再加上几日前又与额娘闹了不愉快,没唤自己同去也在情理之中。这样也好,正好自己可以去拜访拜访未来岳父大人,虽说“丑媳总要见公婆”,塞楞额自认自己样貌不差,可女婿上门,头一回说不紧张绝对是善意的谎言,这贾府自己迟早得去,还得早去!再说,他也挂念语儿了。
刻意打扮了一番,虽然对于今生的麦色皮肤不甚适应,可铜镜中的自己,脸庞也算棱角分明,双眼也还有神,身姿挺拔,正是英姿勃少年郎。翻出了上个月刚做好的湖色长袍,特意搭了白玉镶边腰带,将自己拾掇完毕,满意地准备出门。待要跨出房门,倒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转回里屋,将腰间别着的荷包卸了下来,才又笑容满溢地出了去。
只见桌上静静放着的荷包上,赫然绣着个“安”字。
这几日实在忙乱,未曾与语儿互通书信,不过也还好,没赶上初一,十五的,倒也没损失两人相见的机会。位于京城西面的贾府并不显眼,离城东的安亲王府却也算有段路程,坐在轿中的塞楞额回忆起着人前去打探的信息;
贾汉复为明朝降臣,后任陕西巡抚多年,虽加兵部尚书,毕竟在京城根基不深,近些年因着其年事已高,常年征战留下的病痛开始复,康熙特意恩准了其进京休养,俸禄照受。
当初明朝大臣里投降的也不算少数,这贾汉复也非贪生怕死,倒是多年来身为明臣却眼睁睁看着多少忠良死于冤狱,又看着连年战争让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令他失望透顶。直到见了满人入关,见到了多铎的军队士气震天,而自己的队伍则军心涣散,再加上顺治帝的政策也颇有休养生息之意,便有了动摇之心。最后,终是为了百姓,也为了自己的抱负,咬了牙,时为淮安副将的贾汉复选择了降清。一时间声讨之声四起。
等到轿停住了,才将塞楞额的思绪拉了回来,下轿后又细细整理了番袍角的褶皱。尔后抬头望了眼贾府匾额,努力让紧张的心平缓下来,接着来了个深呼吸,踏步上前,拉住门环,轻轻叩了几下,静待门房前来应门。
待得小厮禀报后,前来请自己入府时,塞楞额淡定的神情又出现了一丝紧张,脑海中突然闯入了许多画外音:我这般冒昧前来,不知语儿会不会生气?若是贾大人怪我无理,复又牵连了语儿,可如何是好?万一此时惊动了阿玛,我算不算打草惊蛇,自乱了阵脚?。。。。。。
还未及想出对策,便已穿过回廊,已然就要到达前厅,塞楞额倒是头回嫌弃起了他人府宅比起自家王府太过“袖珍”了。刚要侧身入厅,却差点与人撞了个满怀,塞楞额就地使了个力,右旋18o度,堪堪将此人避开,自己颇有些狼狈地撞向了引路的小厮。待得站稳后,才看清了这人的样貌,倒是比阿玛差不多年纪,与贾大人似是要差了一辈,穿了一身便服也看不出是否为官,不过那墨色的缎料泛着丝丝光泽,腰间玉佩也算上等,想来也是个有身份的人。
略微躬身,抬手便是作了个揖,“在下多有鲁莽,还望见谅。”猜不出对方身份,毕竟是长者,自己主动道歉也在情理。
“哼!”并未等到预期的大度回礼,倒是眼前一脸怒容的长者拂袖便离去,塞楞额刚抬起的头只隐约看到那人吹胡子瞪眼的怨恨,再之后就留给自己一个远去的背影。
尴尬地回过头,看着被自己撞了下的小厮,虽说自己那一下已是卸了力,可那小厮的身板哪里能与自幼学习骑射摔跤的塞楞额相比的,约莫着有些生疼,却碍于身份,不敢出声,只能闷哼地忍着。“真是对不起,是我不小心,把你给弄伤了,你赶紧去找大夫瞧瞧,所有费用都由我来承担。”说罢还欲上前扶住小厮的肩膀,进一步查探伤势,引路的小厮自是知道塞楞额身份的,见他这般语气,更是受宠若惊,想他一个下人,主子不怪他挡路,反倒询问起他的伤势,一时间语塞,只得结结巴巴地回道:“多谢大人,奴才这就告退。”
“塞楞额,既然来了,进来坐吧。”贾汉复倒是对于刚才生的事显得并不在意,仍是坐在主位。入厅行礼落了座,塞楞额不是第一次来贾府,也不再过分客气,先前待客的茶盏已被下人们收拾干净,刚奉上的茶似乎隔着盖碗都能嗅到一丝清香。不由自主地舔了舔舌头,双手握拳,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端茶就饮的冲动,思量着如何开口说明此番拜访的缘由。
“不知你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贾汉复倒也没太多为难塞楞额,对于这个莽古泰的爱徒,他也算得上几分欣赏,自上回邀他来府中做客已有一段时日了,没料到今日他会主动前来拜访。
“前些时候塞楞额得贾大人赏识相邀来府,此后自己并未多有拜访,还望贾大人原谅在下失礼。”犹豫着要如何开口将心中所事托出。
“想来你是该为了语儿之事来的吧?”贾汉复倒是不绕圈子,早先莽古泰老弟就给自己打了预防针,尔后馨儿也曾前来探过自己关于语儿婚事的口风,如今塞楞额也上门,看来和毓荣这亲家啊,果然要出变数。
“啊?嗯,在下确实是为了语儿,不,是为了我和二小姐的事特来拜访的。”没想到贾汉复也知道了这事,怎么每个问自己话的人都知道了?难道只有自己还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所谓“秘密”?急忙起身作揖,恭敬回话。
“大人,自那日前来府中做客,无意中见了二小姐一面,便心有所动。之后在下又冒昧向莽古泰师父打探了些二小姐的事,便有所倾心了。故而斗胆,特此前来向大人表明心迹。”撑着一口气将这些话如数倒出,生怕自己一停顿就失了镇定,失了礼。
捋了捋须,贾汉复听了这番有违教条的话,嘴角似有上抬?“噢?塞楞额,你既已知语儿许了人家,这番前来,是要抢亲?”
“呃,其实在下,在下其实是探寻到语儿和蔡家公子素未谋面亦不了解,此后又听闻婚事暂且搁置了,这才斗胆前来的,还请大人能体谅我一片真诚。”塞楞额涨红了脸,不经意地挠了挠头,还是抬起了头,直视着贾汉复。若是连这点坦然都做不到,往后的路还要如何走?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这是塞楞额第一次如此忐忑,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未知的宣判,急迫地想知道结果却又害怕。“我是认真的!此前我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是故一见到语儿便知,她就是我想要的人了。”
向来谦逊守礼的八少爷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来,叫贾汉复吃惊不小,沉思片刻,复又问道:“八少爷,如今你向老夫提出这般请求,是以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问自己,莫非是看不起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功名在身吗?
“老夫的意思是,你想向老夫提亲,是以塞楞额的身份呢还是以安亲王府八少爷的身份?”
“这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我吗?”塞楞额被这样的解释给怔住了,思索了片刻,似乎悟到了一点玄机,却不敢贸然回答,生怕理解错了。
见塞楞额似有不解,贾汉复神色却凝重了起来,又捋了捋须,花白的须无不昭示着这位将领已是垂暮之年,尽力维持着挺直的身板却因长时间坐着开始出现僵硬,也还极力隐忍着。
“今日里你来拜访,实则出乎老夫意料,既到此刻,也并不多做隐瞒了。语儿与蔡府的婚约,已经解除了。”一字一句,清晰的话语传进了塞楞额的耳朵里。
“什么?解除了?”不可置信的抬起来,似要从贾汉复眼里辨别出真假。见他目光灼灼也无躲闪之意,心中已是了然。果然不是搁置这么简单,不然不会订了这么多年的亲,却在成亲前夕才出变故。还没来得及偷乐,便又听得贾汉复说:
“上年里吴三桂反了,现在三藩都不太平,蔡总督奉命前去征讨,朗廷这孩子说是也要随军出征。我本是武将,为国杀敌乃本分,可作为一个父亲,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女儿嫁过去之后就要冒着失去丈夫的风险,语儿还这么年轻,若是朗廷真有个三长两短,可叫她怎么办?”浴血奋战多年的悍将也不由得柔了声线,叹了口气。
“蔡府欲将婚事提前,好在朗廷出征前完婚,这样也能给他留个后。可我不同意,如此一闹,成了如今的僵局。既是考虑到语儿的将来,那这桩亲也要彻底的了了才是,若是那朗廷真的回不来,语儿也无需因着婚约,为他守寡。若是,朗廷能回来,他要真心喜欢语儿,自可再来求亲,我定是不会有任何阻拦。”
“这。。。。。。”贾汉复的一番话直教塞楞额听得目瞪口呆,这样满心算计却又心底柔软的父亲,便是征战沙场几十年,力扛谩骂执意降清的勇猛将领护幼的模样么?
“对你,我也是这番话,虽然你并无出征之忧,可若是你仗着王府八少爷之名前来求亲,那老夫自是不愿意的,我只盼着语儿能许个安稳的人家,做个本分的正妻便好。”说到正妻二字时,贾汉复刻意加重了音量。
“若是你以塞楞额的身份前来求亲,既无功名,又无自立门户之力,你又凭什么让我把女儿许配给你呢?”
未等塞楞额开口,贾汉复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着急,“别急着回答我,回去好好的想一想,这是语儿的终身大事,做父亲的,总是希望她能幸福。我年事已高,身体也大不如前,不知还能照顾她几年,终是要找个可靠之人,我才能放心将她托付,决不让她再步了。。。。。。唉!”最后一句话没说完,贾汉复便停住了。
告辞回府,本想见一见语儿的请求也不敢开口再提。悻悻回到住的小院,看到墙角那一株合欢树,是阿玛特地从江南寻来,栽种在此处的。年幼的自己曾无数次的在树下陪伴额娘读书赏景,却始终不懂额娘眼里的哀愁。
想来阿玛该是爱着额娘的,若是不爱,怎会如此疼爱自己?若说当初自己是仅存下来体格健康的子嗣,那么这些年里,玛尔珲、塞布礼、经希、蕴端的出生、成长却丝毫未能分走阿玛倾注在自己身上的关爱。从来都以为是自己足够优秀才让阿玛如此宠爱,却不知这份父爱在自己出生时便已无条件的得到了。
今日贾汉复的话让他对父爱有了重的看法,过去对于父亲,他总是看到太多严厉刻板的一面,却不曾想过他们也这般深沉的爱着。
“其实,阿玛定也是希望我幸福的吧?我何必将他当做敌人一般算计防备呢?呵呵。”合欢树下,塞楞额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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