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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黑的纯粹,晚上八点的烟花炸开了锅,林平一直看,一直看到火树银花熄了影儿,天幕重又归于沉寂。他和窦利钧像两个被抛弃在平原上的人。
林平说:“我妈没过世以前,我爸很重视年夜饭的。”年年饭桌上都要有鱼,因为林祖胜讲究,年年有余。林祖胜没短过他的嘴,上个世纪,什麽山珍海味,鱼翅燕窝,电视里打的广告,林平吃的很够。想必他们也没想到千禧年后会是这样一幅光景。
窦利钧静静的听。
林平望着偶尔烟花闪过下他的剪影,突然开口,说:“林顺小时候肾衰竭,我爸想让我给他一个肾。我奶奶偏心我,可能因为我是她的大孙子,她不愿意。”
林平什麽都不懂,他对肾没有概念,林祖胜跟他说,人有两个肾,少一个没事。林平虽然有些害怕,但他想给弟弟一个也行,就答应了。他奶奶真是老大不愿意,背地里拉着他,说少了一个肾他以后该老得病了,会体弱,长不大的。身体负担不住。说不定哪天就死了。林平被吓得立刻反悔了,他奶奶让他哭,他就哭。一大一小哭着跟林祖胜说不捐肾。
林祖胜头在那天白的。林平奶奶指责林祖胜没安好心,林平才那麽小,身体里就要少一个器官。他心到底向着谁了?是不是不要林平了!林平懵懂,头一次意识到,爸爸是疼爱小儿子的。
林祖胜能说什麽,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跟林顺没有配上,不指望林平还能指望谁呢。林平妈说要不试试我的吧。林祖胜没架住她哄,让她去测了,她能给林顺换。
这对他们家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但林祖胜跟林平的隔阂似乎就是从那刻起,再也无法消除了。林平再迟钝也能察觉到林祖胜对他的冷漠,因为他自私,所以要害他羸弱的母亲去给弟弟换肾。
林平很不安,他问妈妈他不给弟弟肾是不是很坏。他妈说不是,因为平平的身体也很宝贵。林平没忍住在她怀里哭,他说他害怕,除了害怕,还有弟弟对他也很坏,弟弟总是把他锁在外面不让他回家,弟弟打碎的花瓶说是他打碎的,弟弟闯的祸到最后爸爸打的都是他。林平嚎啕大哭,控诉林顺的恶行。但是他说他不想要弟弟死。他妈摸着他的头说小顺不会有事的,平平也会好好的。
换肾手术很成功,林顺大病以后像是变了一个人,懂得兄友弟恭了。
然而好景不长,他妈摘完肾的第二年就生病住院,没能挺过那个秋天。林平和林顺在太平间不知所措,那里真凉,林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听见他奶奶跟他爸说,幸亏当时没让平平换,不然躺到那儿的就是平平了。林平手脚冰凉,他看着苍白不再有血色的母亲,突然很想跟她换换。
林祖胜弓着腰,没忍住眼泪鼻涕一把,他痛心疾首地说林平奶奶,说你怎麽能说这种话,琴给老林家生了两个儿子,这辈子都是劳碌命,没享几天福,怎麽就走了啊。
林平奶奶嫌他又偏心媳妇儿,不向着娘。正準备跟他理论理论,又见他一个大男人,丧了妻,满脸苦闷,鼻涕淌到下巴上,最终没再说他。
林平跟窦利钧说,“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所以林祖胜看不上他。
窦利钧道:“这个世界需要各式各样的人。勇敢的,和没有那麽勇敢的人。”
一簇银色的烟花拖拽着绽放在他们头顶,林平又一次将窦利钧看了个清楚。稍纵即逝的光下站着永恒不变的窦利钧。他想如果他们是夜里栖息在树上的鸟,那麽窦利钧一定拥有一串属于自己的歌声。
他拉起窦利钧的手,他们奔跑在华北平原旧历年的最后一个夜晚,寒风刮起他们的头发,他在一片淩乱中大口喘息。他们要在交融中守岁,紧紧拥抱彼此,辞旧,迎新。
春节期间,两人宅在家里无所事事,窦利钧陪林平看碟片,直至那时,香港片依旧很流行。特别法治,林平看着占据沙发一角的窦利钧,早上因为他起床没有叫窦利钧,所以窦利钧有些生闷气。林平觉得他可以因为任何一点很小的事情生气,但气又能很快消下去。
林平坐到他旁边,他露出一副大人有大量的神气,‘赦免’林平。
林平看着电视机里的警察,问窦利钧当初为什麽要绑他。窦利钧说起这事没有丝毫的愧疚,他答韩元就。林平眉毛皱得厉害,问到底跟韩元就有什麽关系了?窦利钧没好气,说就是火车票啊,你们一起去广州。怎麽就没关系了?
“我怎麽不知道?”林平反问。
窦利钧冷哼一声,说:“别装了,大过年的,我不跟你计较。这事算翻篇了。”
林平莫名其妙,他想给窦利钧一拳。但是忍住,小声反驳说:“军军,要计较也是我跟你计较,是你不对在先。”
窦利钧嚯一下站起来,撂出句:“你自己看吧。”人就上楼去了。
林平哪还敢接着看,他真有点摸熟窦利钧的性子了,这时候千万不能冷着,得哄。林平上楼,窦利钧在床上扣饬音乐播放器,林平问他要一只耳机,他们又在一起听花儿乐队。他真是爱极了乐队的慢歌。林平注视着他的眼睛,他的浅色瞳孔,和他根部浓密的睫毛。林平凑上前吻他,一个啄吻,在窦利钧要加深之前结束。
“我真的不知道他要去广州的事情。”林平低声。
窦利钧也终于肯心平气和的讲,“老婆,别骗我。你们的时间挨得很紧,他跑来我跟前说那种话,不是故意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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