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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改主意重归故里,才知道在父母羽翼下才能日进斗金、在商场翻云覆雨。唯独女儿裴让水,嫁给了异国郎君,融入了西方社会,从此与父母兄弟各一方,留在异国他乡。吕焚云大半生熏染国粹,深知岁月更替,对一家人如今堆金砌银,高高在上、富甲一方,颇有惴惴不安之不祥隐忧。外人羡慕不及,莫不知高门大户,大有大的烦恼。吕焚云越到老年,越是看穿了白云苍狗悠悠万事,恨不得然尘世,佛袖添香,或采菊东篱,然物我,做个桃园仙子。说得容,人生足迹,辙印难归,怕由不得自己。吕焚云见裴家上下,早已油盐不进,一心纸醉金迷,不禁万念俱灰,索性由着性儿独善其身,终日隐匿落蜓山庄,隐居山庄跨院儿蘸月轩中,独享然月桂,沉饮墨色云香。
庆典也不知折腾了几日,小康一条街被刻意渲染,一时名扬渝水。说是小康一条街,其实街面上挂牌的公司商家买卖,十有八九,都是裴古今裴让秋兄弟的字号股本,余下的星星点点,不是两兄弟的酒肉朋友,就是名义上的乡镇企业,一时众星捧月、热闹喧哗。
渝水县领导嗅觉灵敏,闻出味儿来看准上边导向,马上有秀才抬轿子吹喇叭,总结经验整理典型材料。县两委班子带头,先期开现场会,一通宣传鼓噪,把小康一条街做为开放龙头,预期把留镇石牌坊村社,打造成全县小康村典型。就象旧时中状元,免不得坐轿迎亲骑大马,裴古今裴让秋兄弟,转瞬连升三级,一个荣膺县人大委员,一个增补为政协常委。扶典型讲投资,石牌坊百姓也真借了大光。七十二条胡同八十三眼井的石牌坊,水泥路铺得锃明瓦亮,学校、村委会也都盖了楼房。就连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也被粉刷一,标语、图画溢彩流光,整个村容村貌,象老女人面敷了脂粉一样光亮。
那时小汽车还是稀罕物,村口汽车喇叭叫响,不用问,顺手一指,准去落蜓山庄。旧权贵,明嚷着要会古今、让秋兄弟,其实是一肚子心事,想巴结隐居落蜓山庄的裴国本。裴国本这棵大树盘根错节碣阳几十年,虽然从领导岗位退下来,在揭阳面仍然跺脚乱颤一言九鼎。有人称他是坐根深的不老松,是燕塞边城一棵搂不过来的老榆树。老榆树年年播下榆树钱儿,随春风片片儿飞扬落生根,碣阳渝水多少参大树,许多都是风过榆钱儿播下的子孙。
凡来裴府,有求官的,有求利的,有替儿女求职的,只要是门生部下、故旧亲朋,但凡烧香上供,搂腰攀附,投靠巴结上裴家这棵大树的,没有白瞎的,日后都成了老裴的马仔。以致揭阳官场,坊间传诵裴府为揭阳第二组织部,虽是笑谈,却一矢中入木三分。老爷子不接钱,送钱跟你急,官场商场一个理,看你这瓜熟不熟,砸手的都是生瓜蛋子糊涂人。古今、让秋兄弟做企业,做房产,亲近真金白银,明白人都知道曲线救国。老爷子也别说两袖清风,老爷子受夫人吕焚云熏染,也知道珍惜古董文物,喜欢名人字画。裴家本来在碣阳市内有独院别墅,总嫌门前车水马龙,树大招风,这才陪妻子来落蜓山庄躲清静,不想酒香不怕巷子深,哪儿有土皇帝,哪儿就有小朝廷。裴国本知道,做为一方土,官场和商界,蜂儿逐蜜一样,那多人追随他,还不是为了谋官逐利?他也想世外桃源做寓公,却欲罢不能。冷一想树倒猢狲散,孤家寡人伴西风,就暗念活着不死便折腾。可是临到后半生,辛辛苦苦攒下一大把家业,儿女们立身官场商海,帆满顺风,凡渝水面,产、矿山、钢铁、纸业,无不染指赚得锅满钵平。家业兴隆到繁花似锦,一旦清静无为,洗白束手,不光儿女光环不再,恐怕经营这多年官场棋局,马仔亲随,便秋风落叶,成了昨日花。躲进落蜓山庄,本心颐养年,却白日梦中,常常忧惧惊魂,缠绕不去。裴国本出身寒门,土改那年亲眼见过,家乡人人敬畏的主豪绅南霸,瞬间招来杀身之祸,那场暴风骤雨,每每想起,不由脊背凉,周身冷汗。儿女们倒有远见,早替全家办了美利坚绿卡,裴国本虽不情愿,倒也认可心安。
裴国本年过秋寒,日子花团锦簇,身体却常感力不从心,有心在乡下找一位贴心保姆侍奉,却不敢对吕焚云张嘴。吕焚云早看出端倪,事实上花甲之年,夫妻早无肌肤之亲,花柳艳情早已看淡。何况吕焚云与裴国本情本就琴瑟不和,外人当然雾里看花,不甚分明。吕焚云乐得晚年孤芳自赏,对裴国本心意心知肚明,索性放马南山,落得独自清净。一次吕焚云独自游山玩水,写采风,在藕色莲香的三步两座桥,偶遇丧偶女子李兰芝,两人虽萍水相逢,隔如壤,却宛如前世有缘,一番家长里短,便心如映雪,意比兰亭。当时吕焚云心有属意,按住不提,嗣后似无意间,和常来落蜓山庄的老白毛提起,老白毛冯万琴一口包在身上,果然事不几日,便领兰芝来到山庄。裴国本见了李兰芝,似曾相识,甚有眼缘,收为家政使女,心中甚是欢喜。裴国本私下向吕焚云殷勤称谢,吕焚云装作充耳不闻,手捏着画,只顾端详着画板上水墨丹青,云山雾水,表情似水静云停。裴国本连连赔笑作揖,和吕焚云独处单会,裴国本更像一位忠敬仆人。毕竟一世夫妻,好比两人合开了一家股份公司,诉不言表,却都念着效益分红。虽早已分床自梦,但情分也是有的,好比鸿雁缠秋,归巢春燕,时光日月,总有一扇风影。
落蜓山庄自有李兰芝打理,却似沉闷夏暑荡来一股清风,吕焚云处处当了甩手掌柜,裴国本更觉金屋藏娇,心意阑珊自不言表。李兰芝颇得李家乡村绅士家风,自幼善执女红,吕焚云但有针黹布艺,无不倚仗她那纤针细手。还有一样儿,李兰芝不只擅长缝制中式纽襻衣褂,深得裴国本欢心,最得女主焚云青睐的,是兰芝的绷棚手绣。一弯圈竹将绣帛绷紧,悬针彩线,如粉蝶穿盈反复,上下飞舞,点唇画眉,不时绣物枝上便飞出蝶粉蕊,紫叶兰红。每逢绣香补韵,连书画妙的吕焚云,也啧啧连声,赞不绝口。裴国本得意兰芝,倒另有一宗,他喜好闲暇时与兰芝闲坐扯呼家长里短,风土人情。人上了年纪,情感就脆弱些,就接了气。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喜欢捡些陈谷子烂芝麻,不住嘴儿咀嚼回忆。
裴国本一个留镇商铺伙计,投身了当年暴风骤雨的土改运动,因能写会算不说,传言和当年老区根据的杨区长,有亲随之谊,又有私情不宜言表。当年的小裴,不仅善于领会上级意图,又粗通文墨,又聪明伶俐,有了李区长耳提面命,一路提携,职位便旋风一样扶摇直上,使同期加入队伍的家乡子弟,望所不及。当年兼任渝水县委书记的林木,随四野大军随军南下,对裴国本知根知底的林木远走高飞,从此留在渝水区的裴国本,便少了畏友克星。从此裴国本在家乡老区,更是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从前他的顶头上司和同期战友,从土改到建设中国,从文革再到改革开放,一路走来,命运前程,都比不过裴国本飞腾达,一路顺风。他有年龄优势,能写会算,一生宁左勿右,一辈子看风使舵。等到离休平安降落,早已功成名就,坐称雄。人称他渝水方帮主,官场水深,流官过任,强龙也斗不过头蛇,大水也漫不过裴家编织的关系网。这几年,反腐斗争风头正劲,裴国本坚如磐石稳如泰山,放下身段儿隐身故乡石牌坊,低调安坐落蜓山庄,当起了寄情山水的闲适寓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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