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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叶昀不用再到局里上班。他哪里也不去,总是一个人抱着篮球在院子里投篮,一次一次,从早上到晚上,不会厌倦,也不会疲惫。向远回来后,他便兴冲冲地和她一起吃饭,两人绝口不提那些曾经的人和事。入夜,他们在最隐秘的激情后相拥而眠,平静地厮守在自己搭建的一个虚幻的天堂里。幸福就像天上的星星,夏夜里躺在天幕下,觉得它离自己很近,好像唾手可得。
可惜,向远的睡眠浅,几乎每一个晚上,她醒过来,总会看到躺在她身边的叶昀双眼紧闭,紧咬牙关,一身冷汗地被噩梦追赶。从他的神情里,向远可以想象他在梦中遭遇的恐惧和折磨,他想摆脱,却无力摆脱。可是等到太阳升起,叶昀又会微笑着在她枕边醒来,好像完全不记得夜里死死缠住他的梦魇。
终于在一个深夜,叶昀大叫着惊醒过来,一身如水洗过似的大汗淋漓。
向远坐起来,从背后抱着他,感受到他几欲挣脱胸膛的心跳。
“告诉我,你害怕什么?”她曾经以为,自己不问,他也不提,一切就会在时间的沙漠里慢慢蒸,但是她错了,那场梦魇不肯放过他,他不肯放过自己。
“血,我梦到了滕俊身上的血,很多很多,像潮水一样越来越多,连我的头顶都没过了,我呼吸到的全部都是血腥味。我张嘴想叫,血就从我嘴里灌了进来。”叶昀大口大口地喘息,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开枪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逃亡的人,滕俊纵然有罪,但是那个晚上,他也不应该送命。
向远把叶昀的脸轻轻扳了过来,让他面对着自己,“叶昀,你杀他是不是因为我?”
叶昀仿佛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深而黑的胡同,水泥的地面上,他们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从向远过去住的小公寓追下来之后,叶昀就一直在滕俊身后穷追不舍,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滕俊逃了,他手上拿着足以毁掉向远和他整个世界的东西,假如今晚让他脱身,那后果更不堪设想。
小公寓所在的位置虽然并不偏僻,但是四周多是一些旧式的住宅小区,各式的弯道窄巷非常多。滕俊对这里并不熟悉,可是叶昀不一样,向远还住在这里的时候,他曾是这一带的常客。
滕俊终于被他逼到了一个死胡同,警笛声也呼啸着越来越近。滕俊试着翻过胡同尽头的那堵墙,却徒劳地跌落了下来。身后叶昀已经一步步逼近,他知道自己不是叶昀的对手。
“你别过来,我坐了牢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会把向远的丑事全都抖出来,到时谁都不得好过……叶昀,你放我一条路走,我不想坐牢!向遥和孩子还在等着我。”滕俊徒劳地贴着墙往后缩。
叶昀却伸出了手,“把你说的那段录音交出来。”
“交出来?然后你们再把我送到刑场上吃枪子?你别做梦了,要么放我走,要么你就等着看向远的下场!你想怎么样,有本事就杀了我,你敢吗?不敢就给我一条路走,逼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到时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我再说一次,把东西交出来。”叶昀的手已经按在了枪上,可是皮套却被他手心的汗水濡湿。
“我也再说一次,你休想。警察的大队人马要来了是不是,叶昀,你到底放不放我走!”
身后传来快靠近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两个同样紧张的人心头。叶昀忍不住回头,他的同事老王正朝这边追过来。
“叶昀,别让他跑了。”
从老王出现那一刻起,滕俊脸上就浮现出彻底的绝望,他知道自己再也走不了了。他所有的不甘和怨恨统统倾泻在与他面对面的叶昀身上,是叶昀追得他无路可走,是向远把他逼到了这里,他要两个人都付出代价,就算是下地狱,他也要拉他们一把。
“你不要后悔!”滕俊诅咒这一切,对着赶来的警察老王大喊了一声,“我有向……”
他只来得及说到这里,后面的半句话戛然而止。子弹从他的前额穿透,在他身后满是青苔的砖墙上炸开一朵红白相间的血花。叶昀在那千分之一秒里,没有犹豫,没有思考,拔枪、瞄准、射击……弹道精确,一枪毙命,就像他无数次在射击场上取得好成绩一样。滕俊再没有可能说出下面半句话,他在老王愕然的眼神里倒了下去。
叶昀心中潜伏的魔鬼终于扼死了天使,他早就知道自己心中生长着罪恶的非分之想和贪婪的欲望,痴恋本不该属于他的东西,所以这一刻他屈从于人类天性的自私。就算滕俊说的是千真万确,就算向远真的痛下杀手,叶昀可以不要正义,却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爱的人,不能让任何人葬送他刚刚尝到的幸福滋味。他因此犯下了一身的罪,从此夜夜在噩梦中记起滕俊最后大睁的眼睛和不敢置信的表情,然而即使他再逃不开内心的自我谴责,重来一次,他还是毫不怀疑自己依然会做出那一个决定。
向远从叶昀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她以为步步为营,原来自己只不过是命运手里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不管怎么走都是死局。
“果然是这样,你开枪不是紧张和冲动,也没有昏了头。你是怕他说出不该说的事,所以才杀他灭口。”向远不知道应该可怜谁,叶昀、滕俊、向遥,还是她自己。“可惜你不知道,滕俊身上的u盘里已经根本没有可以威胁任何人的东西,向遥私下把它给换了,就连我也没有想到你会杀了他。叶昀,是谁和我们开了这一场玩笑?”
“换了?”叶昀扭过身来,有那么几秒,房间里安静到令人窒息。叶昀随后弓下身子,把脸深埋在向远的胸前,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那样蜷成了一团。
“别这样,叶昀,难受的话你就哭吧。”向远用指节理着他乌黑浓密的短。
叶昀摇头,“我答应过你再也不掉眼泪。”
“忘掉我说的那些话。很多时候,错得最离谱的那个人是我自己,我太固执,其实哭也好,笑也好,爱也好,恨也罢,哪一样强求得来?我最后悔的是不应该把你牵扯进来。”
“向远,我杀了人。有罪的人会不会下地狱?”叶昀喃喃地问。
向远抬起头来笑了一声,“那样也好,至少我们在那里还可以相依为命。”
叶昀的泪水终于决堤,他在向远的怀抱里痛哭失声,如果昨天是罪孽的,那眼泪是否可以将它冲刷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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