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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心事不能想,越想心里越是烦乱,想着想着,就会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他那边的声息:脚步声——他是要走过来看自己么?开橱柜声——他开橱柜是要找衣服换洗么?凉席的咝咝声——他伤口疼躺着不舒服么,还是他也跟自己一样,满腹心事,坐卧不安?
辗转反侧中,一个无比漫长的下午才算过去,小学校将要放学的时候,望舒起身到学校门口跟小燕碰头。她拉开门,只听对面房门一响,穿着一身米色休闲装的许承宗走出来,英俊的脸微微笑着,看着她,让她愣在当地——眼前的人,高贵雅致,是他么?
他看她换了一身旧衣裳,微微奇怪:“你怎么不穿那条裙子了?不出门了?”
她张开口,竟一时找不到声音:“我——我出去,去——市场买东西,大概一个小时以后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他还在笑着,态度出奇地好,连带着口气也十分有礼,跟中午对她的穿衣打扮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的样子判若两人。
“跟我一起?你——你的腿行么?”望舒很迷惑,心里纳罕着问。
“行。你到山下喊一辆车,我付钱。”
“你有什么需要买的么?我帮你买就是了,你的腿不能用力。”
“我要买的东西,不能让你知道。”他笑着看望舒,眼睛乌黑闪亮,熟捻,但是很有礼,似乎突然想开了什么,重新做人的感觉。
这样带着一点距离的熟捻,竟然让她略有些不习惯,她定了定心,不再说话,让他在家里等着,自己下山去,找到相熟人家作出租三轮车生意的,叫了一辆上山。
从车上跳下来的时候,见许承宗站在她家的门口,穿着那样质料的衣服,轮廓鲜明得宛如雕刻的脸孔对着山上的天空,微微仰着,整个人的气质跟略微萧条的房子十分不协调——他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眼前的这幅图像更证明了这一点。
心里那丝凄凉的感觉更深了——那么多人不属于这个僻远落后的地方,而她却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可能永远都没机会出去看看了。
许承宗拄着拐杖走过来,见了这个简陋的三轮车,轻轻摇了摇头,见望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笑着道:“我说喊一辆‘车’!”
“这就是车啊。”望舒努力振作,不想不开心的事。她见他嫌弃这辆三轮,不由得皱起眉头,山乡里只有这种三轮,他还指望自己叫辆轿车么?
许承宗见了她的神情,无奈,只好拄着拐杖两三步跨到三轮车后斗处。他身材极高,手在车后一撑,人就上去了,坐在望舒旁边,对她满脸的阴霾视若不见,呵呵笑了一声,拍着满是尘土的车座赞道:“好车!”
望舒差点被他逗笑了,他总是有本事只凭一句话就影响她的喜怒,她忍着别过脸去,司机是本村的姓崔,论辈分她叫三叔,她让崔三叔先开车到学校去。
到学校接了小燕姐弟,向市集开去,一路上山路弯弯,但铺的都是柏油,不算颠簸。路两旁的灌木野草在盛夏里十分繁盛,连地面的泥土,都散发着繁盛的滚热气息。许承宗默默地看着路两旁的景色,一路上都不说话,似乎在努力地把眼前的一切刻在脑海一般,神情十分专注。
大概十五分钟过后,到了花溪镇的中心。里面有一整条街的店铺,从家用电器到日用百货,甚至医院药店应有尽有。望舒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问许承宗要不要跟着去逛逛,他淡淡地笑着,摇了摇头,用拐杖敲着三轮车的车板,让崔三叔开车别处逛逛。
望舒看着许承宗坐在车座上,越走越远,心中知道五天之后,他也会如此时一样,自己留在原地,看着他坐车越走越远,永远地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她低下头,用手紧紧地拉住两个侄儿的小手,向卖儿童衣服鞋子的店铺走过去。
在里面挑挑拣拣,连讲价钱,花了大概半个小时,给两个侄儿各买了一双鞋,一套衣服,出来门外,见许承宗和三轮车还没有回来。她不常到这个市场来,这次手头恰好宽裕,心疼孩子们平素什么都吃不到,拉着两个侄儿向雪糕店走过去,买了三只雪糕,姑侄儿三个一边吃一边等。
吃到一半的时候,许承宗坐的三轮车回来了,望舒忙带着孩子,拎着买的东西走过去,看他两手空空,奇道:“你不是买东西去了?”
他笑笑,拍了拍裤子口袋:“在这里呢。”看她拎着两个大包,问道:“你买了些什么东西?”
“给两个孩子买的秋天的衣服鞋子。”
“没给你自己买一些东西?”他笑着,加了一句:“刘果志明天不是来了么?你不穿些新衣服?”
“我没买——你问这个干什么?”望舒有些奇怪。
“不买也好,这地方的东西都粗制滥造的,穿上也不好看——不过那个写错别字的刘果志不见得能看得出来,他……”他似乎又忘了自己不该乱说乱话,话到这里,似乎猛地醒悟,自己抱歉似地笑了笑道:“我又胡说八道了,好像对着你,我总是说些奇怪的话——你不用瞪我,我不会搅了你的事的,我在你家养伤一场,欠了你们兄妹一条命,怎么会做对你不利的事?”
望舒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有些惊讶,也有些感动,抬头看着他,许承宗黑幽幽的眼睛也正在盯着她看,两个人的目光交汇片刻,望舒转开眼睛,心中明了——他绝对会说话算话,对二人之间这些天发生的事守口如瓶,成全她嫁人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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