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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空气很好,绝没有城镇中的浮尘和烟火气息,却实在过于清净了。然而,这清净还不是如水的清净,而是很久没人来了,被遗忘的清净。
“可怜,自我一走,还有谁来过?”枭面露在外面的眼睛流出哀伤,但是他没有任由自己沉浸在哀伤之中,辨认一下方向,坚定地走下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从他进山之后,山中渐渐有了生气,原先的一片死寂中逐渐间杂了鸟儿婉转的啁啾和风吹草木的沙沙声。听到这些声音,枭面藏在面具底下的面孔露出喜悦的神色,但是那双眼睛仍然是苍凉的,像是个老人在看着新的世界。
轰隆隆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在他身后炸响,枭面却毫不吃惊,只是停住了脚步,慢悠悠转过身去。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了他,将他吞没,枭面眯眼仰头,看着上面这个似乎是石头的巨人,微微笑了:“好久不见,山鬼君。”
“听说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甚至都不离开山洞的,为什么现在四处游荡?是不是被我带坏了?”他的脑子里从来没有装过“敬畏”两个字,顶多知道一个“害怕”,还被这个不言不语地山鬼的好脾气给整没了。
“这么多年,你见过几个人?以前在这里的人是什么样的?有没有和我一样的?”
出乎意料地,山鬼点头了。
枭面顿时兴高采烈:“太好了,本来还怕你吃不消我,现在看来不用担心了。”他的眉头随即紧锁:“灯芯呢?怎么不见他?”
一个柔软的东西裹住了他的腿,枭面低头,看见一个小人正睁大了眼睛眼巴巴望着他,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比任何美人的都要好看。
枭面啧啧几声,一把将小人拎起来:“你在这儿呢!知道我进山了,为什么不来接我?山鬼都知道来,你就不知道吗?”
小人儿委屈地瞪着枭面,假惺惺地哭,一双剪水瞳子里面却转着泪花。枭面登时头痛,将灯芯扔到地上:“算了……你只会这一招,不和你计较。”
灯芯被他扔到地上,却不生气,慢慢地顺着他的衣衫爬上他的肩膀,将脸亲热地贴在枭面的脸颊上。枭面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回答道:“我回来有重要的事情……是,我很久没回来了,你们怨我,我明白,但是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他长叹一声,将灯芯拽到手中,抱在怀里,认真地道:“很多很多年前,山就封闭了,谁也不该进来。同样是很多很多年前,他们立下誓言,后土不再出现和他们一样的人。这两样,在我这里都打破了,你们知道我打破的是什么吗?是造化留下的大轮转,我是要倒大霉的!”
灯芯又说话了,他的声音细微到只有贴住枭面的面颊后者才能听到。枭面听罢,道:“这确实不是我的决定,是师父的,但是我是生受着的人,如果大轮转下了罪责,我是最深重的。”
“问我为什么不拒绝?”这个问题像是砸中了枭面的心坎,他疼得皱了一下眉,道:“我没资格拒绝,因为违反这些誓言,是为了做一件事。做一件事……”
这些话将枭面带回了遥远的时光,他一时迷失了,痴痴呆呆很长时间,待回过神来,摘下面具搓搓脸,重新带上面具,刚要说话,就听见一阵悠长的乐声从前方传来。
如此悠远,如此绵长,像是陈年的佳酿,启封了,却不入喉,只在夜光杯中晃荡,举杯的人欣赏着,陶醉着。
一时间,枭面几乎也醉了,这声音的原初把他瞬间从人间带回了一些他曾经见过的玄妙的地方,带回到他曾经被迫沉入的那些梦境中。
但很快,他醒来,掐了自己一把,骂了一句,朝着声音的源头奔跑。
他没有翻山越岭,没有穿过山林和溪水,只是向前,再向前,穿越了重山,直达最终的空间。
云消雾散,千山仍然在侧,百层泉落,千丈翠飞,洞箫声未尽,吹箫的人力气却快要耗尽了,带了疲惫。
好大的梨花树,千朵万朵的百花怒放,恣意得像是烈酒,梨花树的根盘错交织,形成织锦似的图案,印在大地上。树下的人面上泛红了,竟也像是喝了酒,快要醉倒了。
洞箫在江匪浅手中越来越沉重,到最后,他几乎把持不住了。松手吧,不肯,一根箫怎么会拿不住;不松手,胳膊快要被洞箫卸掉了。
梨花在江匪浅眼中旋转成一个漩涡,急雨台上的流苏也开始旋转,像是雨天孩子们玩的纸伞。
他不觉得自己倒下去,却被人扶住了,一个黑乎乎的面孔出现在他的头顶——是一只枭面。
枭面不说话,拉着他往一个方向走。梨花四散飞扬,落在牛皮鼓上,咚咚作响,比人敲击产生的声音还要大。很快,梨花飞得密集,鼓声已然响成一大片,好像千军万马即将到来,还有梨花飞到枭面的头上,让他看上去华发满头。
等眼前不再出现漩涡了,江匪浅终于恢复了神智,左右看看,枭面已无踪迹,只有一个青绿色的小人儿站在身边,他手持一大片叶子,里面盛着泉水——他刚才在用这个喂江匪浅喝水。
江匪浅猛地跳起来:“枭面,他在哪里?这是哪儿?”
灯芯缓慢地爬到他的耳边,说话了。江匪浅耳根一阵发痒,还以为这小东西要弄鬼,但是当他听到这小人儿吐出人言的时候,惊愕的心情已经不是言语可以表述的了。
灯芯叽里咕噜说了好半天,江匪浅支楞着耳朵仔细听着,也只得到了这些信息:枭面是灯芯的主人,他们在主人的山中,灯芯会把江匪浅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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