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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第1页）

待文成飞和李亲卫走后，文照又呆坐了一会儿，恍惚间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什么事儿没做，于是僵硬呆滞地起身，俯下身子，往脸上泼几捧水，她才恍然察觉，水已经凉透了。

凉州军训练有素，如臂使指。文照的命令下达不过两刻钟，一千军士便已再度集结完毕，浩浩荡荡地踏上来路，直到月至中天，也未曾有一刻停歇。

文照抬头看了看夜色，正犹豫着是否要让将士们原地休整半夜时，洛京方向远远地一匹单骑朝此处疾驰而来。众将士顿时警觉，文成飞和郑红棉更是拔刀在手，将文照牢牢护在中央。

而文照的心却莫名突突乱跳两下，她若有所思，抬手让众人将兵器放下，“放那人过来。”

话音刚落，那黑夜中跑出的人忽然高声呼喊起她的名字——“文照！是我！”

文照一下子便听出了周棠的声音。

她策马出列，朝他飞奔去，果然见到周棠正朝自己纵马而来。

暗淡月色下，周棠身上全是斑驳血渍，文照心头一紧，跃下马飞奔上前接住他，“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我没事，这都是别人的血。”周棠按着文照的肩膀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然后迅速地说：“我叔父助陈近接管了洛京十二扇城门！”

这话仿若一记天雷，炸得一旁的文成飞和郑红棉都骇然失色，而文照只一瞬就反应过来——“他们这是要逼宫！”

巨大的震撼之下，文照反倒冷静异常，“陈近知道自己杀良冒功，导致并州产生大规模叛乱的事情已经压不住了，为保全自身，他必须铤而走险，抢在事发前扶皇长子上位。而城门如此轻易便易主，只怕宫中陛下已经被他们所掌控……”

文成飞和郑红棉同时惊呼：“这可如何是好？”

周棠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此刻乌云沉沉、夜幕如墨，上千人停滞在这荒野中，却无人出声，四周万籁俱寂，文照所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很不合时宜的，文照忽然想起了自己刚刚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天。

那也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素来孱弱的病体重获康健，她满心欢喜，只觉得男装示人也好、封建社会也罢，只要不用时时忍受病痛的折磨，就再好不过了。可人心总是不足，有了健康的躯体，又想要富足的生活，有了富足的生活又想要无上的权力……

而如今，她是原平侯，是手握重兵的卫将军，是庇佑一州百姓的凉州刺史——可她还是想要再得到一些什么。

纷繁的思绪看似迁延很久，实际只过了一瞬间，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文照抬头，说：“全军原地休息一刻钟，我们全力回京救驾。”

没有人提出异议，没有人出言询问陈近有五千兵马，而己方只有一千人，这仗该怎么打。下令之人是带领他们取得无上荣光的君侯文照，所有人都对这场勤王之战的结果抱有必胜的信念。

君侯说原地休息一刻钟，大家都立即原地坐下，各自喂马、喝水、吃点干粮。只有文照带着周棠来到一旁的小溪边，蹲下身打湿了帕子，替他轻轻拭去脸上狰狞的血渍。她捧着他的脸边擦边说：“陛下的身体早已亏空，又重病缠身，如今再遭此重创，此番即便能救驾成功，只怕他也挺不过这一遭。”

周棠说：“咱们早就计划好了不是么？由陈皇后出面，推皇次子姜叡继位，皇次子年幼，届时你定是顾命大臣之一……”

位、极、人、臣。

文照所有的理想似乎都将达成了。

“史书工笔、后世来人，或许都将称颂原平侯文照安抚凉州、平定北戎、勤王救驾、扶保幼帝的壮举，可我还尤嫌不足。”

文照说话间，缓缓起身。此时忽而起风，乌云尽散，煌煌皓月霍然当空而照。

她与怔然的周棠彼此对视，一字一顿地道：“我不愿让时人、让后人、让史书，都以为文照只是个男子。从前扮成男装，只是不得已，到了如今，再无人可以掣肘我了。”

“我，文照，是个女人，这原本就没什么好隐瞒的。”

周棠也站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那块湿帕子，替她轻轻擦拭脸颊。文照此前本就在驿站洗过脸，此刻脸上的黢黑的粉末被轻易拭去，露出属于她原本的、自己的、真实的面容，未见得有多么明艳昳丽，可她的眼眸深幽明亮，恍若皓月，照得周棠心神摇曳。

他收回了手，冲她粲然一笑，说：“去吧。”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过去，全军将士再度起身，静静等待君侯从另一边走来。

文照确实越走越近了，明朗月色下，所有人都看清了她此刻的模样。渐渐的，无数倒抽冷气声响起，文成飞手中的兵器“当啷”落地，郑红棉愕然不语。文照停下脚步，“如你们所见，我是个女人，但除此之外，带领你们在西北辗转千里、奇袭王帐的人是我，平定凉州、保境安民的人也是我，如今将要勤王救驾、讨逆匡君的人还是我——这些都没有改变。”她的目光平静坚毅，一一扫视过文成飞、扫过郑红棉，扫过在场的所有或惊讶或迟疑的人，她说：“我希望你们也不会改变。”

一阵难言的沉默后，最先开口的竟然是郑红棉，她欢畅笑道：“这有什么！我也是女子，君侯从未嫌弃过我，将士们也从未嫌弃过我，我立功还朝，陛下照样封赏，百姓照样崇敬于我。君侯之功，胜过我何止百倍千倍，我等岂会因君侯是一女子而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