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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第1页）

永乐九年冬月初八，天灰蒙蒙的拢着层薄雾，庭院中间光秃秃的老槐树肃立在凛凛寒风当中。末梢的枯枝咔嚓一声折断掉落在地上，被干冷的风卷起，贴着地面出空洞清脆的响声。

沈月妆挽着高高的髻，黑袍银甲，走出沈府大门。

她骑上马回头静静的看了一眼身后那堵高墙，仰头做了个深呼吸，胸膛里的那颗心不安分地鼓动着。

她撤回目光，暮雪将至时随军出了城。

对于宋家她倒谈不上恨或者厌恶。只是岁月太长，她在一方庭院可念的事又太少，于是这么点不甘和怨念被她翻来覆去咀嚼得久了，便隐隐落了根长在心里生出恨来。

这点恨曾在她来到临安的那一年疯长，又在那一年悄无声息地枯死，寻不着痕迹。

又能怪谁呢？何人不无辜。

为大周守了几百年江山的宋家灭门，尸骨尚在漠北未收。她袭了宋曦的爵位，是名义上最后一个宋家的人，她要去漠北亲自接他们回家。不然路那么长，天那么冷，他们会找不着归乡路的。

丰阳比临安离漠北略近一些，贺元帅所率领的大部队比她迟一天从丰阳城出，两军约定在康曲坡汇合。

出关后大雪洋洋洒洒已落了三指深，军队消失在白茫茫的远处，须臾间地上的痕迹便被大雪掩盖。

关外的天寒冷彻骨，沈月妆却浑然不觉。她现在心情极为复杂，一时分不清是兴奋还是悲慨。呼啸的狂风将玄色披风吹得猎猎作响，浑身血液如沸腾一般经由胸膛鼓动的一捧心滚过四肢百骸。

她终于越过了那堵高墙。

扎营休整时，她碰到了驺虞军的都尉梁则。

这次驺虞军一案得以昭雪，全靠这人舍生忘死四处奔波。

她对这个梁则是有印象的，在写宋曦的话本里出现过几次。

书中说他年满四十，生得凶神恶煞孔武有力，赛过猛张飞不让黑李逵。今日得见……嗯，话本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夸大其词。

赛过张飞不让李逵的梁则迎面见了她，支支吾吾半天，开口唤了她一声“少夫人”。

沈月妆怔了片刻，又旋即笑开。她脸皮厚，少夫人就少夫人吧……

后面几天的路程中，两人碰面的次数倒是不少。梁则身为武将不大擅长言辞，她除了一个温旭从没和外人打过什么交道，因此两人之间的聊天除了驺虞军也没别的事可聊。

梁则虽然平素话少，但讲起驺虞军的事却是滔滔不绝。大约是因为驺虞军旧部皆亡于战场，梁则好不容易遇着一个愿意听他讲往事的人，因此回忆的话匣子一开就收不住。

有时梁则也会和她说一些宋曦的事，说完又觉唐突，懊恼地和她道歉。斯人已逝，在她面前提宋曦的确很不合适。但沈月妆却毫不介意，只笑了笑说无妨，她也挺想听的。

梁则说，宋曦来到军营的那一年才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小小少年郎，明朗恣意，带着都城世家公子的清贵书生气。后来战场上滚久了，眼神磨出锐气，成为沙场上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