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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要鸳鸯糊,花生和芝麻三七开。”
扶住栏杆。能看见远处一间小学的教学楼,楼顶有三个宽圆锥状的物体,发灰的浅蓝,粉红和米黄。还可以看见她家楼顶天台上的小亭子,波浪形的檐和顶上丛生的杂草。人字形的鸟群飞过,一翼短于一翼。令黎亭晚惊奇的是,她们居然已经是能谈论诸如梦想和道德这种话题的关系了。
“我还以为你会想做一个生物学家,研究你最喜欢的蚂蚁。”
“不会,”黎亭晚断然否定,“我见过,蚂蚁在显微镜下就不可爱了。而且兴趣和工作必然要分开,彻底远离。你呢?你想做什麽?”
“做个善良的人,”叶湘弦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很帅吧?我早就等着有人问我这个问题了。”
这个回答的格调,不是论文那种强制的规範,而是其内在的生命气质在黎亭晚脑海里産生了显色反应,就像一滴柠檬汁滴落紫色石蕊中。
黎亭晚小学时出于语文作业的作文需要,拿着尾端没有橡皮的铅笔和那种作业本采访了赵星河几个问题,其中之一是:“您希望我以后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那就做个健康的人。不要像你老爸那样整天挺着个大肚腩走来走去,恶心死了。”赵星河笑道。
她也问了黎舟。他说:“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在家里讲普通话,而赵星河讲粤语。他和赵星河有时会用阴谋论似的但不乏调笑的语调谈论上级的人事变动和一些身边的陟罚臧否。
这是黎舟的风格。他平日里对黎亭晚也是寡言少语。父女交流最多大概是在张罗春节的时候,两人为对联刷上粘稠的浆糊,把书架上的旧书打包送给别人,搬一盆桔子树到客厅,改变几件家具的位置。这时黎舟会问黎亭晚一些诸如对联是挂左边还是挂右边、怎麽做到两个开关控制一条灯管、桔子树是否要浇水这类问题。对于黎舟偶尔外出应酬毫无节制的烂醉,黎亭晚曾想过劝阻甚至草拟了条约(得到了赵星河的支持,二比一),但现在慢慢也放过他了,谁都不比谁更可怜。曾经有一次黎亭晚用力关上车门时把他恰好放在那里的左手食指夹得红肿,他也没说什麽仍然每天游泳(裹着草药和绷带!),不过那段时间父女间的沉默显然更浓厚更梗塞更难以结痂。
叶湘弦凭栏远眺,她的玉坠项链垂在与栏杆相差一丝清风的位置。它在静止和旋转之间犹豫不决。“这里也能看到公园的摩天轮呢。”
“那个游乐园的海盗船堪比跳楼机,没有一点减缓地甩来甩去,还没有安全带。我只坐过一次,第一次知道脸上的血全部回流积压在心髒里是什麽感觉。下来后看什麽都是煞白的,只剩下边框和色块,就像黑白漫画一样。那旁边还有套圈圈,我什麽没中过。那时候我玩个打地鼠机都要踮起脚来”
“那个路口再往下走就是一中门口那条路?”
“对,而且隔壁有个动物园,我回家路上会闻到各种新鲜的臭味。”
叶湘弦的眼角有一簇血丝,宛如刚出水的湿漉漉的珊瑚枝垫在顺滑的绒布上,却更衬出眼眸深不可测的海天相融之蓝。
“昨晚没睡好?眼睛红红的。”
“去了一趟文化广场那边的旧书店,翻书时灰尘大把大把地扬起,进眼睛里眨都眨不掉。下次我给你看我找到的那本《家庭日用大全》,简直是东方神秘学,从国内外旅游攻略到打毛衣的十几种花式要啥有啥。”
她的玉坠项链一晃一晃。
以前赵星河带黎亭晚去一家专门卖琥珀的铺子给她买一条项链。在焦糖色(下面是鸡蛋布丁)和咖啡色之间迟疑了许久后她选择了最圆润最对称的一枚。但项链找不到了,也许当时就没买,不管怎样,石墨般的火焰在记忆中烧出一个缺口,形状相似。缺口的质地类似较平滑的树皮。当你试图伸手从轮廓探入,会不会抓出赵星河放在冰箱里的一颗鸡蛋大小,布满孔洞的火山石?心里会不自觉地默数123
58,59,60。好吧还有差了大概4秒钟。现在是星期天早上十一点整。上一个一分钟被她掰开来测试脑内计时的準确性。黎亭晚来尚苑花家里练习烹饪。
一架积灰的自行车挤占本就局促的楼梯转角。她已经上上下下徘徊了约一个小时。从楼梯转角的窗户往外看,空调外机吭哧吭哧地蹲在滚烫的阳光下。赭色的大楼外墙绽裂出一片亮白。
前来的路上下过阵雨,没等黎亭晚跑到屋檐下雨就停了,甚至衣服上的湿痕仍是未连接起来的斑点状。
尚苑花一家正在房间里舒舒服服地睡着大觉,手机静音。
大门隔音效果极佳且没有门铃。再等十五分钟没人应就打道回府。江海寄余生。
五分钟后一声尖叫穿透墙壁,黎亭晚能清晰地想象出尚苑花是如何苦着脸睁开朦朦胧胧的睡眼抓过手机,然后时间和一大串已挂断在指尖同时爆炸。好吧好吧。开门。发送。
甫一进门,角落里一只高脚杯杯沿上的光芒便雀跃起来,这是它自古的领土。
“我第一次见到在家里的吧台,还是在这种商品房户型。”黎亭晚讶异地说道。“等一下可以和你喝一点红酒,”她仍然用舞蹈的方式说话,“现在先来厨房把正事办了。”她身上有股甜品的炼乳味,但不那麽粘稠。
奶牛斑纹的小猫从窝里探出头来,金色的双眼瞳孔笔直。它应该穿上皮靴再戴一顶宽边牛仔帽。
阳台下是二楼突出的小庭院式的阳台,中间水池,四面假山夹杂绿植,想必是下了风水安排的功夫。“我以前养的乌龟掉下去过,哗的一下掉进那个水池里。后来我妈下去把它要了回来。”尚苑花漫不经心说道,双手在栏杆上撑起微微前倾的身体,又忽然放手,一旁明媚动人的一大盆加州黄金在灰蓝色的阴云下旋转着。“亭晚你以后想来我们家晚认不得哪栋楼的话就擡头找这花,”尚苑花的母亲突然凑过来,“附近在阳台上种花的就我们家,有这麽漂亮的颜色。”很浓很浓的香水味和口红。尚苑花与她母亲的关系非常微妙,她们一周会吵十次大大小小的架,又会迅速和好二十次。即使是激烈到尚苑花逃课躲在校外的奶茶店里或赌气把自己关在另一间住处靠吃五仁月饼(2kg的一块)度日这样的地步,第二天还是能仿佛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坐一桌吃饭。她们的刷新频率很高,黎亭晚如此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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