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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亲宴三日后,孟老太太招集全府下人,聚在她的屋外和院中,命冯婆子代着交待诸事:孟老太太屋里唤的人,除了冯婆子和刘妈妈,其余诸人等她故去,全都放出去,赏了银两和身契。众人或谢恩、或哭着不想离开,有冯婆子坐镇,也就顺当过去。
府里厨房处和粗使上的人也裁减了几个,都是素日有些不妥,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等等。
知言陪孟老太太坐在上首,听冯婆子调配有度,孟焕之一直在旁只听不语。最后,前面两处下人都已有了着落,冯婆子从檐下折返进屋,朝孟老太太打个眼色,绕到里间捧了几个匣子出来。
周妈妈候在屋内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强自镇定,安慰自己说不会有事,撵了谁也不能撵大爷的奶娘,孟家不会干这种没天理的事。
孟焕之看一眼冯婆子手中的东西,站起来走到周妈妈眼前,先做一揖:“奶娘养我长大,如同半母,恩情难以报答,我日夜心中不安。”
周妈妈争扶住孟焕之,受了感动眼中泛着泪花:“大爷快莫折杀老婆子,你这么有出息,若是太太还在,她该有多高兴。老婆子只是代太太照看大爷,冷了热了,缝衣送汤,都是本份,当不起大爷的礼。”
孟焕之扶周妈妈坐下,言辞恳切:“幼时诸事,我都记在心里。正是因为如此,不能让奶娘一家继续为奴做婢。我同祖母商议过了,城中那间米店带着一个院子,数间瓦房,可经商,宜居住,临着街市,正好可安置奶娘一家。”
周妈妈因受惊张大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孟焕之继续说:“城外有处小庄子带着百亩地并十数户庄奴,土地肥沃,田产收成不错,也给奶娘做为养老用。并祖母和我都各出五十两银子,奶娘压在箱底备做急用。非是孟家小器,实乃钱财太多,倒显眼,引了旁人注意,怕的是有人心存不轨做出恶事。”
奶娘不等听完坐在椅上号啕大哭,口口声声嚷叫:“太太,你倒是睁眼看看,老婆子辛苦养大了哥儿,他现在昧了良心翻脸不认人,就把老婆子一家扫地出门。”
孟焕之再欲劝解,冯婆子抢在他前头,出言训斥:“周妈妈,做人可要把心放正,你数一数,老太太和大爷哪点亏待了你?你家大丫头嫁出去,剩下五口人养在府中当着闲差,领着头份的月例银。你更不消说,月月五两银子,出去打听打听,谁家一个婆子领着少奶奶的份例。你是给大爷当过奶娘不差,可没有把周家人都供起来的理。”
周妈妈扭着身子,放低声音哭,只念叨故去的太太。
冯婆子接着说:“老太太和大爷不仅放了你全家的身契,就说城里的米店,养活十来口人都不在话下,更不消说庄子和田产,外加银两,比一般的小门户家底厚实得多。说起良心来,周妈妈摸胸膛先问你自己,当不当得起老太太和大爷的一片心意。”
周妈妈明白孟家是厚道人,给自己养老的银钱、商铺田产够全家人几辈子吃喝。可这些东西比起孟家的家底,好比羊身上的一根毛,不说别的,前几日老太太送给大奶奶的首饰,个个晃眼耀目,都是万金难求。就这么白白浪费机会,她心中不甘。
孟老太太动了怒气,大喘着气,张口说不出来话。知言轻抚她后背,又奉了茶让抿两口,轻声安慰不必生气。
孟焕之立在当地,声音清冷:“奶娘,即使你出了孟府,也是我最亲近的人,平日有了难事,只管寻来。日后银钱不够使,说一声便是。”
周妈妈眼泪鼻涕一大把,哭花脸瞧着孟焕之,哀求道:“大爷,你莫要撵老婆子走,我舍不得你。”
孟焕之语气放缓:“都在一个城里,我定会时常去瞧你。奶娘若是想我了,也可回来小聚半日。”
周妈妈眼看所求无望,咬牙为女儿再搏一把:“巧云从小就恋着大爷,都快走火入魔。看在老婆子的面上,大爷收了她,留在府里,多口人添碗饭,就当可怜她。”
孟焕之微微一笑:“我娶妻时应诺过的话言犹在耳,岂可食言而肥。巧云当是寻个好人家,堂堂正正做人,更没必要拘在府中见不得人。奶娘忍心让她如此?”
周妈妈被问住,心中的盘算不能宣之于口,难道对着老太太和大爷说想让巧云做二房,依她了解,跟自绝后路没甚两样,孟家数代都没有纳妾,孟老太太第一个不答应。何况大奶奶坐在上头,让她知道了,巧云还有活路。高门出来的小姐,虽年纪小,行事不差分毫,眼下瞧不出手腕有多厉害,却不是好拿捏的。
周妈妈心中拨打着算盘,把矛头对住知言,扑通跪到她眼前,声音凄惨:“大奶奶,你发个善心,收留下巧云。她是个省事的,绝不会挑事生非给你添堵。再说眼下大爷身边也没个得力的人,就让巧云为你分忧。”
孟焕之大步走过来,双手拉起周妈妈,面沉如水,眸中一暗,沉声道:“奶娘,不可如此,莫要惊忧大奶奶,都是我的主张。”
周妈妈索性坐在地上撒泼,惊动屋外的下人,孟焕之俯身正视她,一字一句说:“明天一早,让刘管事带着人送你们出府,你先回屋休息去吧。”
许是听出话中深藏的意思,周妈妈止住了哭声,躲躲闪闪不敢看孟焕之的眼睛。不等她翻身起,巧云从屋外扑进来,跪到知言面前,眼神坚定:“大奶奶,巧云死都不离开孟家。”
知言很无语,怎么都把矛头对着自己呢?她缓缓起身笑着拉起巧云:“巧云姐姐真想做大爷房里人,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凡事都由我说了算。”
巧云和周妈妈都露出喜色,孟焕之轻呵:“知言”
知言才不想去瞧惹事精,只对巧云说:“依着我娘家规矩,通房姨娘只关在小院,从不让出来,更不能见外人。即使大爷,每月去你房里两回。巧云既做了房里人,今天容你和周妈妈见最后一面,那怕将来巧云生下儿女,一年也只能见两回。”
周妈妈和巧云听着闻所未闻的规矩,面色失去喜色,互视一眼低头沉吟。
知言再加猛料:“周妈妈也知我是庶出,莫说我姨娘已不在,她在,恐怕见我的面超不过十次,我们姐妹从生下来都养在祖母身边长大。丑话说到前头,别到时候,周妈妈和巧云埋怨我不通情理。”
巧云咬唇苦苦衡量,左右为难中。周妈妈心中热度瞬时被浇个冰凉,瞧着知言带出怨恨之色。
孟焕之走近拉过知言,按她坐在孟老太太身边,转身正色说:“奶娘,带着这些东西好生出府过安生日子,给巧云寻个稳当的人家,生儿育女,总能唤她一声娘亲。”
周妈妈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拖着女儿的手出屋,头也不回。巧云一直回头望着孟焕之,眼睛里满是爱恋贪慕。
盯着她们出了屋子,知言收回目光,对上孟焕之幽深不见底的双眸,谁怕谁,我也会看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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