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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自觉远不能及圣贤哲人，也做不来什么经天纬地的大事。是以朕在来京之时，便想得明白。朕不求权柄在握，不求富有四海，不求万民景仰，也不求驾舆海内。人生不过几十年，朕能为百姓们谋些福祉，也不枉这一生在泱泱华夏走这么一遭。

“现下朕也年不过十六，素来也无大才，想做些什么，实在，也不是易事。我朝疆域广阔，人口众多，不是轻易便能驾驭的。在北京城外初见杨卿时，朕心内是欢喜的。朕知道杨卿是治国之能才，人君用之可成伟业。朕不求成大业，做圣君，只愿海波平，民安康。若有杨卿辅佐，自然是游刃有余。当是时，朕便向赵先生叹过一回，有杨卿在，大明治世不远矣。

“然，而后却有了议礼一事，大礼仪未定，君臣便有了分歧。朕心念兴献皇父，又感怀母恩，自然不欲奉孝宗皇帝为皇父。这虽说是大礼，亦即人伦，朕实是不欲多言及此。而杨卿守礼，便于此与朕有所隔阂了，实在不是朕愿见的。

“杨卿与朕稍有不睦，然朕心中有所计量，欲造福于民的心思却是不曾稍减的，杨卿却……恰恰那时见到了王先生的履历，他在安陆时是朕启蒙恩师，人品才学都是一等一的。比起杨卿，少些经验，但是为民之心却是与杨卿一般的。朕那时思念于他，又爱他的才，便让杨卿宣他入朝了。一来全了我们师徒情谊，二来，也算是给杨卿找个臂助，分担繁务。”

这么说着，朱厚熜自己也知道，杨廷和自然不会完全相信他。朱厚熜不用观察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绝对不会因为这句话就被自己忽悠住了，相信王守仁真的是为了帮他的忙才入京的。当然，朱厚熜也不求他相信，只是这么一说，自己这方面面子上好看。

杨廷和垂着头没有答话，朱厚熜接着说：“可朕没曾想，王先生入京，却是和杨卿对上了。这也是朕思虑不周，未曾与杨卿说清楚，王先生虽得当年王琼尚书赏识，却实在并不是王琼的故旧僚属。然，即便杨卿与王琼有隙，那也是私人恩怨，如今却带入朝堂之上，因私误公，这，却是杨卿错了。”

杨廷和连忙点头称罪，朱厚熜等他告罪完了，叹了口气：“朕知道杨卿最初也是为国为民，只是朕贸然调王先生入京，却是让杨卿错会了。心下不安，办错了事也是有的。这，朕就不提什么了，日后杨卿将这件事揭过即可。

“只是，以杨卿之才，却是耗费在朝臣之间勾心斗角，这岂不是枉费了上天所赐？朕意欲抚民安康，还需卿等助力。

“杨卿当年入朝，必定也有自己一番宏愿。为官为何？杨卿生长于书香世家，自不会是为名为利，不过就是求一个造福于民罢了。只是，如今杨卿却是在做什么？

“朕不是责怪杨卿无为，先帝……十六年间也是为难杨卿了。只是如今朕即位，也有心思做一些实在的事情，杨卿却为何不与朕协力？如今你我君臣心思意愿，大约也是相仿佛，只是杨卿年高，朕年少，所思所想，方面不同，方法也有差别罢了，杨卿却是不放心朕了。

“朕今日将话说开了，也不怕杨卿沉心。朕心中仍是希望杨卿能与朕戮力同心，成此盛世的。只是，杨卿今后，须得改改对事对人的态度。”

去留问题

一席话说完了，朱厚熜看着杨廷和，尽量用眼睛传达真诚的意思，虽然他现在的心情实在不怎么真诚。杨廷和如果还要跟他对着干，那这老头就没有争取的价值了。这么掏小跷的话都不能煽动他，他也就不会是能够爱民做事的官了，再有才，放弃了也不可惜。

朱厚熜总觉得，杨廷和这样的一个人，不能说他是个多好的人，但是起码他还是个不赖的人。他人品方面是没有什么大缺陷的，只是小心眼一点，再有些人类通有的贪婪。刚才他自己认罪的表现也让朱厚熜觉得，这个人应该是悔过了，对于自己的小心眼还算是有羞愧的感觉的。所以现在才会跟他说了这么多，只希望能够让他放下成见了。

如果杨廷和今天能够被打动，从此以后两方面就算和乐融洽了，朱厚熜也算是多了一些可以指使和出主意的人，毕竟杨廷和那一方的老狐狸还是很多的。而如果现在杨廷和是在做戏，那朱厚熜只能说杨廷和这个人必须除掉了……

现在就要看杨廷和的选择了……

杨廷和没有让朱厚熜多等，片刻之后他便又一次站起来，恭恭敬敬的跪在了朱厚熜面前：“臣已悟以往之不谏，求请圣上宽宥。”

杨廷和神色沉重，朱厚熜心里觉得他应该是挺认真的，所以也还是比较满意的，对着他点点头。杨廷和也的确是很认真，他好像恨不得写一个一万字检讨，来论述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说啊说啊的让朱厚熜都听瞌睡了。

不过现在要是真的眯着了，估计杨廷和就该气死了，所以朱厚熜瞪着眼睛，认真地听着他的自我检讨。在适时的时候说上几句宽慰他的话，顺便揣摩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杨廷和这回似乎真的很自责，朱厚熜不知道他说的话里到底是那几句打动了他，让他产生了共鸣。但是杨廷和说得都快哭了，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朱厚熜只得跟着他长吁短叹。

说了半天，杨廷和抬起了头：“皇上，臣如今实在无法觍颜立足于朝堂，还请皇上多加宽宥，臣请乞骸骨！”

朱厚熜有些反应不过来。乞骸骨就是要求告老还乡……可是现在不是杨廷和在自我检讨吗？怎么居然又说到辞职的事情上了？

杨廷和又磕了一个头：“皇上，臣去前定会谆告同僚，万万不会如臣这般昏聩祸国。内阁诸学士，皆是国之栋梁之才，与臣相交亦有多年……臣定会令属等敬心为公，辅佐圣上成就大明太平盛世。能佐圣君，亦是不枉群臣多年劳苦了。”

朱厚熜眨眨眼，看着杨廷和一副被他自己感动了的模样，有点明白了。似乎，他这回是真的想退休了？而且这么说，要警告那些还想找自己麻烦的阁老们，他大约是保证了会在走前给自己铺好路，省的皇帝觉得他这是以辞职示威了。

可是……要是让他退休了，朝臣们这边到底还是要麻烦一些的，不如他就直接为自己服务了。朱厚熜现在却是真的不想让杨廷和退休了，于是他很真心的再一次伸手拉杨廷和：“杨卿这是怎么一说？朕还等着杨卿为朕分忧，杨卿却要言退。杨卿如今不过六十余，身体健旺，亦无何不便，却就要退了，这岂不让人扼腕叹息？”

杨廷和大约是以为朱厚熜只是例行的挽留，于是还是坚决要求退休：“臣已然愧对圣上多矣。如今朝中有户部王尚书，又有赵太保与左佥都御史夏言，此三位皆是不世出之才。建极殿大学士，武英殿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此四人亦能辅佐圣上。臣年老无能，尸位素餐，留在朝中，掣肘于后人，愧对君父……还是请圣上恩准臣迁职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