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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周司令（第1页）

过年了。这个年与过去相比，一家人过得较为愉快。三天年中，穿上新衣服的玉珍和惊蛰，像无处炫耀似的，一抽空便跑去看大队办的文艺活动，看船灯，而且是豁出去了，三里五里跟着船灯跑，整天不肯归家。

家中，只有卯生陪着父亲。来客时父子双双下厨房，没客时便对坐聊天。父亲说，如果你娘活到今天，该多好。卯生心中一酸，就掉泪。父亲又忙把话引开，说河马提说的那桩亲事，应该考虑了。

他说，他认为该说的话早已传过去了，那位叫易什么秀的姑娘答应愿意等卯生，至今还在等。又说将心比心，凭姑娘那份痴心，我们是该主动一点了。所以他准备正月十五之前，接河马来家玩一次，把该说的话说一说，也好给人家姑娘一个定盘心。

卯生坚决反对。说重孝三年，母亲去世至今尚未满两周年。又说他早说过不要耽误人家姑娘。这态度已算很明白了。再等，他不领情，也没责任。于是，父子俩每谈此事，结果不是不欢而散，就是陷于僵局。

谈话中，卯生有一点收获是，从父亲口中得知，河马那个常流鼻涕的儿子，一个月之前真去当兵了。这是金琬没有告诉他的。想是他们谈话密度太大，没有机会提起，抑或是金琬不屑提起。然而他得知此事，却有一种无端的紧张感。这种紧张感来的莫名其妙，找不出原因。再想想，他觉得自己是应该努力了；不然，到河马儿子当兵回来又去当官发财时，自己还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到那时，相比之下，该是多么愧对金琬？

卯生自从有了这种心理后，竟有种希望别动队尽快返回石岩的心情，期盼王处长透露的消息能早日落实，早日实现。他生来性急，三天年后，便下城找别动队的陈队长，打探出发的时间。

可是完全出人意料，仅仅过了一个年，兰山县情况居然发生骤变。变得莫名其妙，变得不可理喻，令人压抑中感受到了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严重之势。到处乱哄哄的。好容易探听明白了：陈队长竟然‘’负罪"在逃，而且下落不明。起因是原单位有人要揪斗他。

春节前后，乡下运动进入新阶段。正月初几的一天，何家大院前，大队部外的院坝中，红旗杆杆，迎风猎猎，批斗大会上口号声响彻云天。其场面前所未有，煞是威风、壮观。

据玉珍、惊蛰回家来说，小公社书记田雨田秃子，大队支书刘秃子都被五花大绑地捆来了。这二位秃子年龄相仿，秃头一样，都是光溜溜的一毛不生。不同的是级别上下而已。他们头上戴着纸扎的高帽子，脊背上刷有米汤水，贴有揭发他们罪行的大字报。

“还勾九十度、‘架飞机’呀！”惊蛰摇着卯生腿说，“二哥，你快去看看，两个光溜溜的脑壳上，还泼有热米汤水，他们还喊娘，还‘哎哟’哩，嘻嘻。”

卯生抚摸着弟弟的手，摇摇头，说没有兴趣不想看。他对当前运动有种本能的反感，认为那一切都是儿戏般的荒唐闹剧。不过，老百姓整整田秃子，他并不抱同情。因为那位跳梁小丑式的家伙，骨子里面坏。至于刘秃子，一个大队支书，为人也并非十恶不赦，自当别论。

正当惊蛰与卯生纠缠时，突然有人推门而入，进来的竟是那位近期赫赫有名的邹司令。邹司令叫邹大志，是卯生小学时的同班同学。如今邹司令也牛高马大，高矮与卯生不相上下，只是身材没有卯生笔挺，脊梁骨有点弯。其人时下身份是**司令部属下的纵队司令，官儿似乎不大不小，特殊时期，算得一方草头王。

邹司令进门便努力伸了伸略弯的脊背，老远向卯生伸出手，叫：

“老同学，久违久违，别来无恙乎？”

卯生顿感浑身肉麻，但仍伸出手来，极力笑道：

“大志呀，啥时候学会咬文嚼字了？革命家可不兴这一套呵。哈哈！”

邹司令双手握住卯生的手，似乎有些尴尬地咧咧大嘴巴，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并十分坦白地说：

“嗨呀，我的老同学，你不晓得，面对你这位博览群书、知名度很高人物，而且刚从大地方回来的大才子，我生怕同你说话对不上茬哟。所以，刚才这两句，不瞒你说，我在门外默念了三五遍，还是战战兢兢，很怕拿不出手地说了出来，见笑见笑。”

卯生笑脸让坐。这时他才发现，门外还肃立着四位带红袖标的卫兵哩，不愧为司令。这时的邹大志长得比较帅，脑袋瓜子精，为人也不是很坏。更让山村人佩服的是，他两扇薄薄的嘴唇吐词流畅，滔滔不绝，在一方小地方算得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之辈。人说他有“善说六国”的本领。不过，卯生总觉得他说话、为人华而不实，充其量只是马谡之流人物。

客气一阵之后，邹大志说明来意，他说现在举国上下形势大好，毋庸赘述，不用介绍，怕是班门弄斧。要说的简而言之，言而简之只有一句话：请卯生出山当司令。他邹某人甘居第二，理当效劳。他相信，只要卯生肯以大局为重，挺身而出，登高一呼，势必很有反响。那时，他愿做卯生的马前卒，大家齐心协力，让那些庸碌之辈滚他妈的蛋，搞它个革命到底，搞它个出人头地。

卯生一直含笑地听着。当对方说毕，他才笑道：听老同学这番话后，才感觉到了生养我辈的兰山，的确是个人杰地灵、藏龙卧虎之乡哩。这里首推当是大志，简直就是黄*第二，大有“我花开后百花杀”的气概，令人为之骄傲而又佩服。至于大志对他的错爱和抬举，他十分感谢。只可惜，他区区一个手艺人，素无大志，朽木难雕，恕难从命云云。

卯生语气婉转，说话用词虽明明带有几分讥讽之意，竟让人听不出半点嘲讽的味道，这让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不过稍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人各有志，老同学此来虽不太受欢迎，但其心中有人，所请也出自真诚，用心并无恶意，自然也就不忍过分伤害了？

送走邹司令后，县城来人通知，别动队陈队长迫于无奈，已经三十六计走为上，先行到了石岩，他来电吩咐，全体人员在家过个正月十五，农历十八日准时赶到石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