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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吗?”我看看三位。
“刚天亮呢!我们也才起来,”季栾笑着把书合上,“昨晚你那位朋友可好玩了,死活不肯先去睡,我们席散下来时,还在和母亲、婶婶等在客厅嘟嘟嚷嚷地说过不停,天南地北的都被他说遍了,隔不一会儿就问你是不是休息了,还倔强地说肯定你也喝醉了,要去照料你。
“天啦!云心……以后万万不能让他喝酒了,”我惊讶不已,“他还没起床吧!”
“我起来就去看他,四仰八叉地爬在枕头上睡得正香,左手脚掉下床沿,右脚掌压着另一只枕头,收好他的手脚,我把掉到地上的被子重新给他盖好。给他把前夜的洗澡水倒掉,估计他洗了澡上床,从昨晚躺下就没醒过,卧室里烧着炭火,不敢关严实窗户,幸好他是和衣而睡,要不非冷坏了身体。”翎公子接过书放回桌上。
“噢,这些日子可苦了他,从和他认识到现在都没睡过一次安稳觉了,就随他吧!”
“我们去看看他吧!不会惊扰到他睡觉的,”翎公子说着,便抢先往前走,穿过庭院小径,再转到池塘后面树木掩映的三层独立的碉楼样的房子。一进门便可见那完全是女儿家的闺房,妆台几案、轻纱绫罗、珠帘翠屏无不精致典雅,淡淡的胭脂香味弥漫其间,翎公子告诉我那是他妹妹回外婆家来时用的卧室。云心合衣依床头躺着,半袖掩抱胸前的枕头,半袖插进蓬乱的头,被子一半盖在脚上,一半卷在地板。我原本讶异于他们竟然把灰雀仔安排在这么清幽洁净的女子深闺,但看他那一头乱掩饰不了可爱的脸庞,清眉润额、红腮朱唇点缀的略为收敛又略为随意的半卧睡姿丝毫不减闺中秀色,疑云顿逝,仿佛便是此间的主人了。
“多美妙的一幅半卷纱帘半卧眠画卷,”季栾赞叹着面对妆台前的银镜看了看,得意地摸摸俊美的下颌。
“把它画下来,”翎公子叫季磬一起满屋子找东西,季栾抬来方桌安放在床前。笔墨纸砚很快摆上了桌子。翎公子拉我过去,站在桌前,把毛笔递到我手里,“这,得你来。”
“我?哦?”我踌躇地握紧笔杆,“画得好吗?”
“就水墨而已,不着色,任你挥,更没有谁干扰你,”翎公子劝道,“看过你的墨迹,相信没问题的。”
“你倒是快动手吧,我们也都小声些,把他惊醒就没得画的了,”季栾把笔洗挪到右桌角挨研剩的墨锭放好,拉了拉纸面,将镇子重新压住。其实我也想为云心留下这场景,算是长久的纪念,便不再推辞,也不再追究翎公子所说看过我画画的谎言,笔墨刷刷地在纸间游走起来。季磬去添加木炭,把火重新烧旺,季栾和翎公子便到挨墙的书架上翻看陈年的曲本,还轻声哼哼起来。我却是专心至致,笔墨间点染挥洒,更觉意趣盎然,三人时不时凑过来看我的进展。从窗格透进屋子的阳光自墙上移到地面,挨近窗户,巳时过半,以为云心伸展手臂就要醒了,谁知他竟翻身侧对里墙,插进乱的手顺势搭在床头花格间,一手反过来将枕头扔到地上,依然沉沉地睡着。还好我已经画完,再稍作润饰,放下笔,松了口气,三人连连点头:“就是了,就是了,多美的画。”
云心揉揉眼睛,四处张望着翘坐起,光着脚丫子跳下床,了一会儿愣后,好奇地打量闺房的陈设,跑到梳妆台前,时而拿起木梳梳头;时而抹抹腮红;画画眉笔,弄弄簪、钗子;抹抹这样又戴戴那样,惊喜地在闺房里窜来窜去,镜前照个不停。眼前的一一试过之后,才现我手里的画,接过来看看,敷衍了事地说画得多差,墨色不对布局不对把自己也画得四不像,随手将它扔在桌上,便又去摆弄那些女孩子的玩意。我们都笑他那么娟秀,面色娇好,只稍许打理,女孩儿的模样便成了八九分,干脆改做姑娘吧!于是都乐了,要帮他绾头、配饰、修眉毛、着眼影、施脂粉、涂唇红,翎公子便到妹妹的厨柜里找合身的衣裳。云心只是不依,故意撮乱头、弄花脸,把那些脂粉盒子、花样坠饰等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依如小乞丐的样儿裹着那身破衣烂衫跑出屋去。我们也都笑着跟在他后面,刚到走廊,听得檐下丁叔喊吃早饭,这才现确是饿了,便一起来到昨晚吃饭的二楼。
我们在季伯家吃吃睡睡地休息几日,似乎又回到了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季伯告诉我们他见到了流亡者的领核桀荼乌和达尔干,也大概了解了我们同学的遭遇,恐怕与我和云心料想的不太一样,正好也和他们约定了一同上朝向国王请愿。约定的日期临近,季伯带我和云心去王宫面见肭仂祖国王,只有季磬季栾兄弟、丁七和五个家丁跟随。转到第二个街口,流亡者早等在那儿,与流亡者汇合同行不过两条街,便自街的尽头出现一匹红棕色高头大马,马上赫然坐着金甲银袍、黑色披风的人,马蹄不紧不慢朝我们走来,一簇甲胄闪闪的士兵出现在他后面,接着是两队,三队,像湍急的潮水越过他向前奔涌。流亡者赶忙阵列如一堵墙挡在我们和对方之间。然而随着对方嗖嗖嗖出鞘的刀剑声之后,堵在前面的流亡者大多数逃进了街巷各处,只剩下带头的核桀荼乌和达尔干等十余人。看热闹的城民自然是一个不剩,原本探头探脑的沿街门窗也已紧闭,士兵们在距离流亡者不远处停下待命。
“啊!核(hu)桀荼乌,那伪装和尚、又变成乞丐的独行客,到底还是露了馅儿被你抓住了?快把他交给我吧!”那人慢慢到了跟前,才笑着对核桀荼乌说。
“肭仂坶大人,其实我们一直在想,蓖箩国靠申虞公到底能光复得了吗?饥饿的人会不会因此得到永久的安宁?请原谅我们改变计划,不把他交出来让你送到申虞公手里受他折磨,”核桀荼乌喊道。
“看来你也听季大人的劝告,信了复国的预言吧!不过就你和达尔干?活得人模狗样的,还做白日梦?哈哈哈哈,如今蓖箩国小王子已是没了希望,别说他不在,就算在,只怕也是乐不思蜀了吧,国?你俩的国?”坐在马背上的肭仂坶大笑不止。
“不,不是一两人的国,是一国的国,”洪亮的喊声之后,从我们后面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现在是两人了,等着瞧吧!蓖箩国的同胞们并没死绝,还有更多人会站出来,”他快步走到核桀荼乌和达尔干身旁,三人带头并肩挡住兵士。
“仝袤兄弟,”核桀荼乌惊喜地紧紧拥抱来人,但现实容不得他们叙述过往、追忆别离,也容不得我走过去询问他关于陈永和周雨江等朋友的情况,尽管我知道仝袤是和他们四人同行的。
季炀的人把我和云心围在中央保护好。
“好啊,又多了个逃跑兄弟,”肭仂坶依然笑着,“一个是不顾朋友生死临危而逃;两个是毫无主见被说动了心,看来复国有望啊!”
“逃没逃,天知道,”仝袤有些歉意地看看人群中的我和云心。
“不过要辩解也自有辩解之处,”肭仂坶抬头向我们这面扫视着走几步,后面的兵士也跟进点。见在面前的流亡者毫无退怯之意,肭仂坶勃然大怒,下令手下将士将核桀荼乌、达尔干和仝袤等人尽数绑了。十余人也不退缩,而是更坚决地站在那里等着士兵下手。
“肭仂王爷,你兴师动众不就是为了我季家吗?犯不着对核桀荼乌等人大动干戈,他们与我季家毫无干系,只是碰巧也在这儿罢了,何必牵连无辜?”
肭仂坶看看核桀荼乌:“季大人爽快,我就不能扭捏,不妨卖过人情,快带着你的人离开这儿,”核桀荼乌叫达尔干带着同伙散去,自己和仝袤站到了季炀身旁。肭仂坶驱兵把我们铁桶般团团围住,跳下马背走到季炀跟前,从怀里取出王令昂念道,“奉大王命,拘拿私藏外客,并与流徙分子勾结的叛逆季炀同伙。”
肭仂坶将大王旨意在季炀面前晃了晃,随即收回怀中,笑着欠身道:“委屈季大人您了,请吧!”这始料不及的罪名令我们有些惊惶失措,季氏兄弟、翎公子和家丁立即驱前几步挡在父亲前面,拔出手中的兵器,准备作出最大的牺牲与肭仂坶王爷对抗到底。肭仂坶后退几丈开外,举举手臂,从分开两边的兵士队伍中哗哗跑出几百弓箭手,整齐划一地在前面排成几组横队。肭仂坶喊道,“敢抗王命者就地格杀,”弓弩响,箭上弦,霎那间风雨骤至。
“有人诬蔑我等谋反,看样子只有拼死突围出去,亲自面见大王以洗清白了,”季磬说着,举起手中的刀,家丁们也随着他把兵器横在面前,跟随他一步步往前移动。
云心对季炀喊:“季伯快制止他们吧!肭仂坶亲王本就来者不善,若是反抗,不就是抗法叛逆,正中下怀吗?”
“站住,”季炀从震惊中被一语道醒,赶紧喝止季磬众人,“把手上的器械全部放下,退回原处,这样胡闹只会铬得个反叛的实名,葬身箭雨也罪有应得,即使侥幸突围出去,见了国王还说得清楚吗?”大家也有所悟,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退回原处站好。
“还是季大人顾虑周详,否则就不好收场了,”肭仂坶说,“我只是奉命抓人,有没有罪,定什么罪是大理寺和刑部的责任,要怎么辩解到了庭上理论不迟!”
“多谢王爷提醒,犬子年轻,行事冲动,还望大人不计较才好,”季炀扫视一圈随行,“我和亲王走便是,不过再卖我一张老脸,别为难了这些无辜的家丁和朋友们,让他们散去吧!”他话音未落,人群里即刻喧嚷起来,都坚持要和季大人同去大理寺,若真被横加罪名,愿意与季大人一起承担。
肭仂坶示意弓箭手退去,独自走到季磬跟前,抱着手,昂着头凝视他的眼睛,仿佛两火交并,沉默的时间不长,季磬还是心慌意乱,很不自在地放低了视线,肭仂坶伸过右手摊在他面前,言语沉缓地说:“把东西交给我吧!不交也是要被搜出来的,何必呢?”
“什么?”季磬佯作惊讶,不知所措地看看父亲。
“给亲王吧!没什么大不了的,”父亲点点头。
季磬不情愿地从包里掏出那些父亲写的谏言和开放港口市镇的策略等递到肭仂坶手中。
“这就对了,”肭仂坶翻看一遍那些文字,随即退回去,把它们交给手下收好。“去给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他们解释吧!”肭仂坶说罢,大声嚷嚷,“除了五个家丁,其余人全部带走,”说完爬回马背,转身朝来路折返。兵士哗地自两边让开,上来把季炀父子三人和丁七用枷锁了,刀枪簇拥着我们往大理寺方向而去,没一个家丁退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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