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郗彦慢慢道:“可惜手握青、兖诸军背后的那人另有筹划,北帝的图谋再是天衣无缝,也是无可奈何。”
“裴行的确是个老狐狸,”阮靳思虑顷刻,起身问商之,“尚,当下情势非同小可,你必须要筹划好退路。”他顿了顿,才续道:“若有需要,我可为你走一趟洛都。”
他去洛都是要求何人商之不问也知,头也未抬,断然拒绝:“不必。”
阮靳一怔,无可奈何地看向郗彦。郗彦淡淡一笑,先前还稍有清冷的神色此刻却反而轻松写意起来,坐在案侧,执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汤。
商之写完所有军令,这才起身离开帅案,走到战图前,望着济河两岸,凤眸间一片无尽的幽凉。
“云中虽兵力不多,但马邑、桑乾防线有伐柯镇守,蓟临之再是骁勇,伐柯也能抵挡一阵,为我争取北上回防的时间。我如今担心的,是蓟临之挥师北上的意图怕不仅仅是云中。”
郗彦望着战图,了然:“你是担心上郡?”
“是,”商之道,“上郡乃云中粮草军需运往前线的周转之地,不得有失。蓟临之麾下的并州军北上途中只需稍绕河西进,便可没有阻拦地直奔上郡,截断我军粮路。如今马邑告急,我必须立即领兵驰援云中,潼关交由拓拔轩与石勒攻夺,义桓兄为军师协佐。至于上郡——”商之转身看着郗彦,“阿彦,恐还须你走一趟。”
郗彦点头道:“你放心。”
?
连夜颁下各道军令,翌日清晨,中军拔营南下,在未曾亮透的天色下倾巢而出。一时间寒甲连城充斥渭北平原,掩映天际的飞鹰旗帜更迫得穹昊无光,二十万大军前后绵延百里,在弥天漫扬的烟尘中直奔渭水。而在此前星月仍悬西天的时候,商之已独领一万骑兵,于正处明昧交际的悄寂大地间踏河北上。一路马不停蹄,奔驰七日七夜,终至雁门关外。
蓟衡之携并州府兵八万精锐,在三日前已经到达雁门,顾不得一刻的休憩,日日轮番强攻桑乾城池。伐柯满城上下将士不足万余,却凭着血肉之躯牢牢把守四处城门,任谁也难踏进一步。
商之远观战火,并不迫近桑乾城,在西南山岭的隐秘地带下令安营驻扎,令全军将士就地修整,无须操练,又让飞鹰传密信入桑乾城中,命伐柯消极抵抗,保持兵力,择机退出桑乾。
伐柯接到密函虽震惊,却也不敢违抗,与身旁谋士商量一二后备之策,自觉给入城的并州兵留下无穷后患,才在十八日傍晚与并州军再度火拼的时候,佯做城中军需空溃,最终不敌并州军的车轮战,让其破开南城门,占据桑乾城。
桑乾一破,马邑将唾手可得,云中更是指日能望。即便蓟衡之素日行事再谨慎,但在潮水般涌入桑乾的并州军将士呼震四野的狂喜中也是失去了心中那最后一丝隐忧。
因争战整日,并州军入城后饥饿疲乏,四处生火造饭。酉时,蓟衡之刚在官衙歇息下来,便有北面城门守军来报火起。蓟衡之只当是士兵造饭时不小心遗漏之火,起初并不在意,但等一刻后,东西两城门相继飞报失火。蓟衡之这才觉出不妥,忙出府衙唤众将上马,四处一望,这才知塞外晚风已起,扶送满城火光冲腾,烈焰连天,已烧得上下通红。
在入城前桑乾百姓早逃得一个不剩,全城井水皆被堵塞,并州军无从救火,蓟衡之只得率众离城,往未曾起火的南门疾去。却不料刚到南门前,城墙上猛起张扬红焰,一时火滚烟飞,巨石滚落,全军争相而出,混乱中自相践踏,死者横城遍野。
如此折腾到半夜,蓟衡之才收整残军,在桑乾城外的三十里处安营扎寨,一时不敢歇下,唯恐鲜卑军后事无穷,等到雁门守军出两万前来接应,蓟衡之这才略放了心,暂且休息。
疲奔一日一夜,满军上下困顿不堪,因而一觉睡得极为深沉。到了清晨正是全军上下人事不省的时候,鲜卑军却已在裹蹄衔佩的战马引领下悄然杀透营中。哀嚎嘶喊骤然发生在耳边,睡眼朦胧的并州军还未来得及体会利剑锁喉的疼痛,便已一命呜呼。并州将士于此四万人众,几乎被鲜卑军杀得一个不留。蓟衡之从梦中惊醒,在亲卫及时的背负下逃出人间炼狱,欲回雁门,然遥望关门内外烽烟飘摇,高悬城墙上金色飞鹰旗帜已令朝阳失色。蓟衡之长叹顿足,自觉愧对北帝与苻景略,想要拔剑自刎,长剑却被亲卫夺下。
亲卫劝道:“将军生死事小,并州战事事大,雁门已失,并州却不容再失。将军要想想并州的百姓,他们还在并州等您回去。”
蓟衡之掩面无声,长久,方折剑插入土中,咬牙道:“不雪此辱誓不为人!”领着残军数百,勒马向南,往寿阳逃去。
这一战的演变虽如最初的预算,但其中有些细节的顺利推进让商之也觉得意外,不需细想,便知伐柯身旁另有谋士。在伐柯来雁门见他时,二人行走在城墙上,望着塞外壮阔无垠的天地,商之状似无意地问:“贺兰族老病况如何?”
“这……”伐柯还有迟疑。
商之望他一眼,道:“他整日在你身边,难道你还不知道?”
“主公——”伐柯一惊,忙跪地禀道,“主公虽不让贺兰族老再插手军事,但此次桑乾之围若非贺兰族老在,我可能早守不住城池了。还望主公看在他此战有功,勿加怪罪。”
“我没有要怪罪他,”商之轻叹了一声,未再多说,只将随身携带的药瓶交给伐柯,“我本打算让离歌送去云中的,现在还是劳你带给柬叔。”
“是,”伐柯伸手接过,“谢主公。”
商之又道:“经此一战北方已定,让他不必再多操心了。”
伐柯点头,站起身,看一眼商之的面色,小心翼翼问道:“贺兰族老的身体已日虚一日,我怕……”后面的话终难说尽,顿了一会儿,才低声道,“主公不去看看他么?”
“不去了,”商之转过身,手抚城墙,缓缓道,“我与他再见之时,便是攻陷洛都之日。请他撑到那一天。”
“是。”伐柯体会着他这句话下的余音,告辞退下。
商之又望了会北方,由雁门北去一日的路程便是云中,暮晚夕阳下勾勒的海市蜃楼似乎正是云中安平盛世的景象。他归心似箭,此刻却不能回。转身要下城楼时,却见离歌匆匆而来,递上一封密函:“主公,河东闻喜的飞鸽传书,似乎是裴氏来函。”
“裴氏?”商之皱眉,拆开密函阅过,面色骤冷,凤眸中怒色充盈,令离歌不敢细望。
商之揉碎密函,问道:“风云骑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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