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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咚咚哒啦哒啦咚（第1页）

钟露惹收拾妥当，准备去上学了。

北方的九月，天高云淡。体感微凉，不冷不热，是让人很舒服的天气。

她穿着雪白的衬衫，黑色的裤子，还有新白鞋。

最近她的个子长得有点快，长裤快变成九分裤了，她没有跟爸爸说。她们这里只有基本生活所需的用品，比如柴米油盐，买穿的得去县城，她觉得是件麻烦的事情。

今天她不用带书包，因为学校周五要召开秋季运动会，今天全天都要进行开、闭幕式的彩排，而她，将参加鼓乐队打小鼓的训练。

六年级的钟露惹有点自卑，有点孤僻，还有点倔强。她几乎没怎么参加过学校的集体活动。不是不想，而是很少有机会。这次老师能让她参加鼓乐队，是因为有个同学临时退出了，抓她顶上。尽管如此，她心里还是有点小兴奋的。

爸爸一早就去上班了，她跟正在擦地的妈妈说：“妈，我走了。”

每天跟妈妈说“妈，我走了”和“妈，我回来了”，是露惹从小养成的习惯。事实上，除了这种例行公事的话，她们母女也没什么话说。

露惹来到学校，操场上已经有很多人在忙碌。

有人在用白灰画跑道，有人在用铁锹翻沙坑，有人在用皮尺量距离，都在为明天的运动会做准备。

她往鼓乐队训练场地那边走，人还没到齐。

小鼓都摆在操场边的主席台上，每个人的鼓自己都在上面做了记号。露惹找到了自己的小鼓，她用一小块白色橡皮膏细心黏在背带的里面，上面写了一个小小的“钟”字。

有的同学三两人围在一起，已经开始练习，露惹觉得很好听，

“咚咚哒啦哒啦，咚咚哒啦哒啦，咚哒啦咚哒啦，咚哒啦咚哒啦，咚咚哒啦哒啦，咚咚哒啦哒啦，咚咚哒啦哒啦咚……”

露惹把鼓背在身上，刚在操场上站定，鼓乐队指导老师就把她叫过去。

“钟露惹，这次鼓乐表演你就不要参加了。你个子太高了，在队伍里不协调，会影响整体效果。我们要以集体利益为重，好不好？”老师的语气温柔又不容质疑。

“哦。”露惹很意外，很失望。她轻轻应了一声，不敢争辩，也无从争辩，就静静地站在那里。

老师看她站着不动，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边把小鼓从她身上摘下来一边说，

“老师知道你已经辛苦地练习了一个多月了，表现也一直不错，明年争取让你参加，啊，你现在回教室去吧。”

在老师把鼓拿走之前，露惹伸手把鼓的背带翻过来，轻轻地撕掉了她贴在内里那块橡皮膏。

明年？明年她就离开小学升入初中了，今生，她肯定是没有机会参加工厂子弟小学的鼓乐队了。

她穿过操场，听到她们在练习第二段，

“咚哒啦哒啦哒啦，咚哒啦哒啦哒啦，咚哒啦咚哒啦……”

现在，这好听的鼓点已经与她无关了。

露惹没有回教室，她径直走到教学楼后面，走到楼体一个凹进去的地方，缓缓地蹲了下来。

初秋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明晃晃地照在她的身上，感觉不是温暖，而是烤。

一向坚强的露惹终于忍不住了。

她不怕苦，不怕痛，甚至不怕孤单，但是，她真的好委屈。

泪水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滴在爸爸为了她参加鼓乐表演而给她新买的白球鞋上。

她从操场穿过的时候，看见另一个女孩被安排在她的位置上，是之前因为个子矮被淘汰的一个女孩。

露惹身高有一米六二左右，在鼓乐队里，她绝对不是最高的，也不是最矮的，要从身高上调整，离开的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她。但是，如果只是老师要加一个人进来，离开的就一定是她。

在这个关系网盘根错节的工厂，在这所子弟学校，只有伤害露惹，才不会有后果，既不会有家长来闹，也不会有人反问老师为什么。别的孩子无论什么原因被淘汰，只要家长来学校找，老师必然妥协。

从小到大，类似的事情，她并不是第一次遇到。

只因为，她们家是外来户，他们在这里无依无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