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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刻是真的饿了,饿得好像胃里着了火,烧得他昏头昏脑。走廊里咔嚓咔嚓的响了两声,是厉英良和黑木梨花一起打了立正,而在“机关长”的问候声中,有人停在了牢门之外,正是横山瑛。
厉英良太喜悦了,不像是抓住了个仇人,倒像是擒住了一只老虎,以至于他变成了个小学童,一路蹦蹦跳跳的穿过走廊走上楼梯,重返了地上人间。
横山瑛戎装笔挺,彬彬有礼:“沈先生,你好。敝姓横山,横山瑛,是本机关的机关长。”
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想自己今晚也许要费些力气,才能从这里地方逃出去——别的不提,单是那些钢筋栅栏,就够他掰一阵子的了。
沈之恒站了起来,力气是有的,虚弱的是头脑。恍惚着向前走去,他一方面想着如何与对方谈判,一方面又痴痴的盯住了对方的脖子,不能移开目光。他想自己可以拿这个横山瑛做人质——只要能够碰触到这个人,他就一定能够制住他。制住他,然后……
说完这话,他蹦蹦跳跳的向旁走去,牢房和刑房之间是一条长走廊,走廊两边似乎也是牢房,然而黑黢黢静悄悄的,从沈之恒这个角度望过去,看不分明。厉英良兴高采烈的蹦跳入了走廊尽头的黑暗之中,脚步声越来越远,越来越高,于是沈之恒猜测自己正身处地下,这是一座地牢。
然后,他的眼前不停闪烁着伤口与鲜血的画面,让他简直无法继续思考。
厉英良咧嘴一笑,他熬得脸上没了肉,脸皮薄而干燥,随着他的笑容聚出细纹:“没办法,我也是情不自禁、不能自拔。沈先生请稍等,今天我让伙房提前开饭,我真的饿了,我要饿死了。再这么饿下去,只怕你没吃人,我先吃了。”
在牢门前停下来,他抬起双手,各攥了一根钢筋栅栏,同时听见自己轻飘飘的说了话:“原来这位就是横山机关长。”
沈之恒上下打量了厉英良,现这人是挺憔悴:“厉会长何必如此,沈某愧不敢当。”
横山瑛上下打量着沈之恒,心里很不安。沈之恒看起来是非常的正常,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有人样,如果他其实只是个身手过人的功夫高手,却被自己当成了妖怪对待,岂不是太愚蠢太滑稽?
厉英良抿嘴一笑,双目含着一点儿滴溜溜乱转的光,简直有了点美目流盼的劲儿:“不急,我们还是要先吃饭,吃饱了再说。沈先生,真的,能抓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我简直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我不敢相信你会成为我的囚徒,真的。你不知道,自从上次一别,我满心里装的都是一个你,连着好几个月,吃不下睡不着的,年都没过好。有句诗叫做‘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写的就是我和你啊!”
这时,沈之恒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横山先生,幸会,只不过没想到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会是在这种地方。”
然后他换了话题:“你的上司是谁?有话可以让他直接对我讲。我是识时务的,愿意为了保命,做些让步。”
他的语言和举止都是文质彬彬的,横山瑛不假思索的想要和他握一握手,然而右手刚刚抬起来,厉英良忽然伸手一拦,几乎是喊了一声:“机关长小心!”
他这个人处处讲究,平时无论对着什么妖魔鬼怪,都能保持风度,唯独对着厉英良,他感觉自己的风度毫无意义。厉英良已经跃跃欲试的要向他疯了,他便也回敬了对方一个白眼——眼睛大,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在眼眶里一轮,能把对面的人白个跟头。
横山瑛一惊,厉英良也意识到自己这一嗓子太过孟浪,连忙压低声音解释道:“他毕竟是个危险人物,机关长还是小心为上。”
沈之恒翻了个白眼。
横山瑛听了这话,倒是深以为然。重新转向沈之恒,他说道:“我听闻,沈先生拥有不死之身。”
厉英良双掌合十,“啪”的一拍:“不,吃饭也是很要紧的,岂止是很要紧,简直是最要紧。”他竖起一根食指,对着沈之恒一指:“一看你就是富贵人家的少爷,没挨过饿。”
沈之恒慢慢收回了手:“荒谬至极。”
“谢了,不必。我们还是谈谈正事吧,比如你绑架我的目的是什么?要命?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杀了我;要钱?那就不好办了,我是光棍一条,外头可没有家眷为我去筹赎金给你。”
横山瑛笑了笑:“是的,也许是荒谬的谣言,但敝人心中确实是好奇得很。可惜今日太晚了点,不宜再做长谈。还请沈先生好好休息一夜,明朝清晨,敝人再来向沈先生请教。如果我们谈得投机,那沈先生也不必留在这里了,我愿和沈先生交个朋友,请沈先生到寒舍喝几杯酒。”
“谢谢。怪不得我有点饿了,这里是五点半开晚饭。”他抬手向上指了指,神情和语气都很认真:“伙食还不错,也有你的一份。”
说到这里,他直视了沈之恒的眼睛,他又点了点头:“夜很长,沈先生可以好好的考虑一下,是要与我为敌,还是与我为友。”
“下午四点半。”
然后他转身离去。
厉英良伸头去看他的手表:“几点了?”
黑木梨花把厉英良拉到一旁,低声嘱咐了几句。与此同时,沈之恒莫名其妙的站着,倒是很有意外之感。根据厉英良下午那一番恐吓推测,他还以为横山瑛今夜会对自己大动干戈,孰料那人只撂下几句淡话便走了,又要留他饿上一夜。可他前几个月住在上海,已经是活得营养不良,回到天津没有几天,还处于一个饥渴交迫的时期,这个时候连着饿上他两天两夜,岂不是要往疯里逼他?
沈之恒抬腕看了看时间,问厉英良:“你这算是……绑架我?”
这时厉英良按照黑木梨花的嘱咐,把余下那盏探照灯也关闭了。走到牢门前,他对沈之恒说道:“最后一夜,最后的机会,你好好考虑吧。”
四面八方都没有窗户,全靠着天花板上吊下的几只电灯泡照明,灯光雪亮,照射着栅栏之外的厉英良。将双臂环抱到胸前,他饶有兴味的向着沈之恒微笑——对着这个人,他总算是成功了一次。
厉英良和黑木梨花一起撤了,只留下了几名卫兵在走廊里站岗。
牢房只有三面墙壁,余下一面是铁栅栏,栅栏是用钢筋焊的,间隙狭窄,只容得一条手臂伸出。栅栏外头是个四四方方的开阔空间,看那靠墙立着的刑架和刑具,还有墙上的斑斑血迹,可知它是个行刑之处。
沈之恒当真的考虑起来,考虑的结果是自己得逃,而且就在今夜。今夜逃了,回家吃饱喝足沐浴更衣,明天还是天津卫里的沈先生。日本人不会再有偷袭他的机会,他也会尽快送厉英良这个大麻烦上西天。若是今夜不逃,那么到了明天后天,自己的情形会恶化到什么程度,就不堪想象了。
沈之恒路上被黑衣人蒙了眼睛,所以此刻环顾四周,他只知道自己是进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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