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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理解魏钰庭所做的一切,元澈也意识到了一点,当他有意扶植的某一个势力到达一定阶段的时候,也会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之一。寒门与世族一样,不会感念他为他们做出的牺牲与庇护,当权力赤裸裸的摆在餐案上的时候,所有人都如蚊蝇一般争相扑食。
“既如此……”元澈的手指在膝头一圈一圈地划着,终于在看清每一个人的面目后,失去了耐心,戛然而止,“那便迅速着手攻伐武威吧。”
议事既散,众人也各自归去。魏钰庭信步回到自己的衙署,见身后跟随着的一名年轻僚属神色恹恹,便让其余人先行回署衙办公,自己则与此人在苑中缓步而行。
“张沐,你似有不悦,但说无妨。”魏钰庭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后生,心中对其所言也猜出了七八分。
“詹事。”张沐道,“北凉州百姓春耕不足,来日粮食短缺,我等已经算过,光金城郡,已近有三成缺口。来日粮价若上扬三成,以行台的存粮,只怕不足以抑制粮价了。”
“三成?”魏钰庭苦笑道,“只怕不止。三成的粮食缺口则意味着当三成的老百姓饿死,粮价才会停止上涨。况且世家屯粮操控粮价,一贯钱一斤卖出去十斤,和一百贯一斤卖出去一斤,让剩下的九斤烂在粮仓里,你猜他们会怎么选?粮价谁都控制不住的,待行台归都分封各家,各家捐粮赈灾,能救多少救多少吧。”
张沐神色悲戚:“如此岂非要饿死许多百姓?为何不用陆中书之言,先行册封?”
魏钰庭听罢也有些不忍,然而在政坛浮沉多年仍有着清醒的认知:“无论如何册封,寒门都会难以立足于北凉州。皇权兴也好,世族兴也罢,每朝每代遇到这样的大事,都会苦一苦老百姓。哎,老百姓是太难了啊。”
张沐望向自己的属长,但是看到的并不是和言辞一样的悲悯之情,他微微错愕,而后似发誓赌咒一般轻轻低语:“若要以我权柄而易百姓性命,我宁愿不为此。”
魏钰庭忽然停下脚步,冷冷一喝:“世族当政,盘剥百姓,未必就是善果。王济所作你也看到了,此番恶果,皆是世族铸成。”
张沐却仍有不服:“世族盘剥或许翻身无望,但若为你我权柄则需交付性命。”
一记掌掴忽地落在了张沐的脸上,魏钰庭此时已是怒极,他何尝不知王济的险恶用心,又何尝不知有无数的寒门在他身后摩拳擦掌,试图取代自己,成为新的魁首。无论怎样,他也算是付出了与太子的君臣情分,以换取寒门执政的生存空间。是,百姓是要死,但是在寒门与世族斗争至此的时候,如果他轻易退缩,一旦世族得势,等待他们的又是怎样的血腥清洗?
“你若要也和那个老法师一样以生殉道,那就尽管去。”魏钰庭戳指着眼前这个自己已无力教导的后辈,“你要知道,这个世道永远是分阶层的,也永远是分先牺牲和后牺牲的。你我若不争为此,来日也是百姓,后代也是百姓,永远都是先牺牲的那一群人。”
见张沐垂头无语,魏钰庭的语气也有所缓和:“寒门哪能有一日不读书啊,你我终日所习四书五经,不正是为此么?”
第188章颓意
南郑县曾为汉高祖封国之都,南郑居剑阁之北,为成都之喉嗌。褒水南至南郑入沔,从中分流设渠,灌溉四方,是以南郑素有地沃形险之称。汉中王氏原是侨族,定居之后便以此为根基,开垦良田千亩,又因其地势,乃是王氏宗族产业中重者之首。
然而此处却并非仅有王氏一家,汉中不乏豪宗,同时盘踞在此处的还有杨氏与张氏。此时杨氏的族长杨瑀正在自家庄园内陪伴来客行走,只是面容上不乏颓丧之态。
“小儿不幸,丧命略阳,你我两家婚事,到底是未成啊。”杨瑀所陪来客乃是同出汉中郡的张勉,年前两家议婚,却未曾想杨瑀之子趋附王泽,在略阳被捕,事后王家也未营救。感慨一番后,杨瑀也明白张勉来此的缘由,因道:“贤女尚少,令择他人也是理所应当,世兄切莫因我家福薄儿为难。”
张勉闻言颇为感动,其实略阳一案他家也受损颇多,只是他这一房没有出错漏,见世交悲戚颓丧,也不免同悲慨然:“贵子为汉中王氏门下,俱为同乡,守望相助乃是应有之义,却未曾想王氏为一己之荣,竟将你我抛弃。实不相瞒,我内侄也受牵连,如今仍在牢中,生死未卜。乡中王门竟在此时趁人之危,将其田产侵占,家业尽毁,旧情俱丧,实在是不忍观之。”
两人正谈话间,忽闻园外有喧杂之声,杨瑀即招人来问。仆从去园子外探寻一回,才返回告知,原来是王叡将娶新妇,褚氏已派人送女在汉中城外暂居,不日便要成礼。
杨瑀闻之冷笑:“王门素有礼仪,怎得如今这般着急?”
张勉却知内情:“王子卿已任渤海相国,经营洛阳,褚氏乃阳翟大族,故而结为姻亲,大抵是想在东南经营。”
杨瑀目视着自家庄园,先前打点略阳方面,家中已投入颇大,为此不得不遣散一些闲置的家丁,并出售一些庄园内的饰品与货物。此时庄园早已不复早年繁荣,甚至因白发人送黑发人,不乏萧条之感。“他家已将爪牙伸至益州之外,你我却仍苦守片掌之地。”
张勉亦同仇敌忾:“他家将娶新妇,我家女儿却已失去一桩好姻缘。”
杨瑀越想越是气愤,丧子之痛仍萦于心,望着那锣鼓声远去的方向;“乡仇,家恨。”
张勉见杨瑀已是愤懑非常,加之自己对王门仍有私怨,因此言谈中不乏激昂:“世兄若有需要,某必来相助,绝不做旁观之态。”
杨瑀素知张家部曲强劲,凶猛悍战,于是也不再客气:“有劳世兄助我一臂之力,今晚便备下菜酒,你我合力,我报家仇,也定要为世兄贤侄解救遗孀,夺回土地。”
入夜后,杨瑀和张勉均已部署完毕。褚家下榻之地乃是王氏最为壮丽的一处山水庄园。先前庄园规模并非如此盛大,但后来并入了张家所占的前溪水脉,因此又扩建了一倍,在溪水附近建了楼阁水榭,挖掘湖池,蔚为壮观。
现下门庭出口与庄园围墙皆由王氏部曲把守,只是并未披甲执刃。所谓乡斗,看似凶狠,但由于不配备兵刃,因此杀伤力无异于农夫打架。官府对此类事件也不管制,毕竟世家常年杂居,难免会滋生怨望与戾气,也需要一个途径疏导发泄。但如果某一方持以兵戈,那便是挑战郡府的底线,必要时也会被定为反叛乱寇,最终被郡国兵绞杀。
张勉对被侵占的庄园地形十分熟悉,早已派大量部曲抄了山路,在一处隐蔽之地埋伏下来。而杨瑀则从正面强攻,吸引王家部曲的注意力。
“快披甲,披甲!”庄园的望楼上,有人望见杨瑀率众气势汹汹而来,月色下,部曲之中亦不乏兵刃的反光。部曲中的老人已意识到,这或将是一场血战,因叫来一个身形轻捷的年轻人道:“速去通知阴平侯和世子!速去!”
王门准备也是极快,知道对方此番不打算善了,因此从园中搬出了两个军用床弩,架在栅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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