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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子扑过去,跪在床前,双手轻轻抚摸二姨干瘦的脸,亲吻她苍老的面颊。叶子从未把她当成仆人,无论是在南方小镇那个种满月季花的小院,还是在这座城市里的老房,叶子都把二姨当成自己的亲人,对她有着对母亲的热爱和依恋。叶子亲吻她苍老的面颊,拥抱她骨瘦如柴的身体,亦如十八年前她亲吻、拥抱妈妈的时候那样。她在与她做最后的离别。
二姨的眼睛变得柔和而清亮。
叶,叶子,你,你父亲家世显赫,从&he11ip;&he11ip;来,到上海投资,我&he11ip;&he11ip;他家的&he11ip;&he11ip;女佣。认识&he11ip;&he11ip;你母亲之前,他已&he11ip;&he11ip;已经订婚,门当户对的&he11ip;&he11ip;一个女孩,他&he11ip;&he11ip;不爱她,尽管&he11ip;&he11ip;尽管那个女孩&he11ip;&he11ip;很爱他。认识你母亲之后,你的父亲&he11ip;&he11ip;爱得很深&he11ip;&he11ip;很深,他为&he11ip;&he11ip;取消婚约&he11ip;&he11ip;和家里抗争了一年多,眼看成&he11ip;&he11ip;成功&he11ip;&he11ip;那个&he11ip;&he11ip;女孩却查出有病&he11ip;&he11ip;瞎了。你母亲&he11ip;&he11ip;是&he11ip;&he11ip;天底下&he11ip;&he11ip;最&he11ip;&he11ip;善良的人,她怀着你&he11ip;&he11ip;悄悄离开了上海。你的父亲千方百计&he11ip;&he11ip;打听到&he11ip;&he11ip;你们的下落。他知道&he11ip;&he11ip;你的母亲&he11ip;&he11ip;为&he11ip;&he11ip;了&he11ip;&he11ip;那个女孩的&he11ip;&he11ip;幸福&he11ip;&he11ip;是不&he11ip;&he11ip;不会回去的,让我&he11ip;&he11ip;带着一钱,找到&he11ip;&he11ip;你们,照顾你们。十八年前,你的父亲去&he11ip;&he11ip;世了,死于疾病,他给&he11ip;&he11ip;你母亲&he11ip;&he11ip;寄了&he11ip;&he11ip;一封信。我&he11ip;&he11ip;不知道信上都&he11ip;&he11ip;说了什么,你的母亲就像&he11ip;&he11ip;就像,就像你看到的那样,从看到&he11ip;&he11ip;信的一刻起&he11ip;&he11ip;心就不在了。如果,如果不是&he11ip;&he11ip;因为你,她不可能&he11ip;&he11ip;活&he11ip;&he11ip;那么多时日。孩子,你母亲去&he11ip;&he11ip;去世前跟我说,如果&he11ip;&he11ip;有一天我&he11ip;&he11ip;不能再照顾你,你可以,可以去&he11ip;&he11ip;找你父亲的家人,你父亲留了&he11ip;&he11ip;一封信给你,是&he11ip;&he11ip;凭据。在&he11ip;&he11ip;在&he11ip;&he11ip;在&he11ip;&he11ip;你妈妈的相框里&he11ip;&he11ip;
二姨终于说出了藏在她心底的秘密,她一生中从来没有一次说过这么多这么长的话。她吐出一口长气,眼睛里的光芒渐渐熄灭。叶子长久地抱着她,感觉她慢慢变凉。永远离去。
6天成把他曾经熟悉的老人家的尸体安放好,打电话让人到医院办理其他相关手续。他抱起了寒冷的叶子,一直将她抱到他停在停车场的车里。叶子躺在汽车的后排座上一声不吭。6天成不说话,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当他抱着叶子穿过月季花丛时,他看到叶子眼睛里复苏的生机,她终于慢慢从无底的深渊走出,摆脱了黑暗的纠缠。他抱着她,绚烂的花朵在身旁竞相开放,花枝烂漫地摇曳,空气里飘溢着清甜,有蝴蝶围绕着他们翻飞。他们逃离了闹世的喧嚣,乘上倒驰的时光列车,回到了那个夏日的清晨。他在她卧室的后窗外学云雀的呜叫。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衫,一蹦一跳冲出院落。他们一直跑,一直跑,茂密的树林被甩在身后,眼前,纷繁热烈的花朵闪烁着绮丽的光彩。斑斓的、硕大的蝴蝶汇聚成五彩的云团,在花海上飞舞、盘旋。过去和现在,究竟哪一个更真实?叶子无法分辨。
后来,还是6天成陪叶子回到了老屋。叶子和二姨两个人相依为命,在老屋里共同生活了十多年,直到考上外省的大学,叶子才第一次与二姨和老屋告别,她依依不舍,她把每一件东西都记在心里。每逢放假,叶子总是麻利地打起背包,急切地回到这里,这里就是叶子的家。暗的墙皮,陈旧的家具,古老的自鸣钟,旧却干净的床单和被子,每件东西上都有熟悉的痕迹。厨房里还有二姨忙碌的身影,她就站在门口,系着粗布围裙,梳着花白的头,微笑着喊叶子,快来,绿豆汤做好喽。
妈妈的相框一直摆在叶子自己卧室的写字桌上。叶子其实早就知道相框里藏着一个秘密。在南方小镇的时候她就知道。当妈妈烧掉那几页信笺,纸灰被风吹得没有一点踪迹的时候,她看到妈妈犹豫着,将一个小小的信封塞进了相框的背面。大概她想过把它也一同烧掉吧?她没有打开来看它,却想要把它烧掉。
叶子知道这个秘密,从她还只是一个八岁女孩的时候。叶子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小小的信封应该和自己有关。她好奇,却默默地、坚决地遵从了妈妈的意愿,从来没有惊动过它。就让它待在那里吧,待在相片的背后,它待在那儿就像照片上的妈妈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妈妈将这个秘密藏起来的时候,叶子把知道藏着这个秘密的秘密也藏了起来。现在,叶子得到了开启秘密的许可。她把它从相框的背面取出来。一个精致的白色小信封,不规矩的大小,出自某个人的手,信封的右上角有一朵用钢画的月季花。
叶子拿着它走进厨房,从碗柜的抽屉里取出一盒火柴,她抽出一根,划亮磷火,然后,把它点着。火焰倏地一下吞没了它,地上落下很少的灰。
她已经知道了她想知道的。爸爸和妈妈深深相爱。他们因为深深相爱而彼此捍卫着爱情的神圣和庄严。既不允许它被偷偷摸摸的包养抹却了光华,也不允许它被自私的占有玷污了纯洁。他们身在天涯,心在咫尺。离别和思念只会让他们的爱情更深醇、更凝重。&1dquo;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谠兮!纬兮络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两千多年前的古人,用多么质朴醇厚的诗句表达了爱情的刻骨铭心啊。叶子终于知道妈妈为什么离开了她。妈妈和爸爸本是一只蝴蝶身上的两只翅膀,一只翅膀不在了,另一只便不可能再飞。对于叶子来说,知道这些就够了,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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