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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糖度过了极其混乱的几周,被打乱的行程和身边话说半截又改口的工作人员,都让她身心疲惫,何况还有学校的课程需要应付。目前她那部电影的未来生死未卜,万宇晴被税务局约谈的消息已经在私下传出了十来个版本,连累自己转型的规划也变得不怎么明朗。而北视选秀这边,尽管耍尽手段逼人退赛的样子不好看,但公司仍旧顺利地达成了目的。陈糖的经纪人已经开始悄然转移工作重心,往选秀训练营跑的次数逐渐增多。
接近年尾,各种巧立名目的大会盛典变得密集,光是挑拣邀请函就花费了不少工夫,在一个个晚会间穿插其他行程,才是年末工作的安排要点。
工作人员帮她固定耳麦时,通过敞开的休息室大门,陈糖瞥见了从外间走过的林乐芒,她穿着裁剪合身的缎面长裙,本该用来保暖的绒毯搭在左臂上,赤裸的颈间戴着一条反射面尤多的项链,坠下的宝石往各个角度晃动着晶亮的光。陈糖的左脚只移动了半厘米便停住了,她站在原地看着方才在红毯上已经错过一次的人缓步走过,同时配合地侧过脸让人查看收音头的角度。作为少数几个有表演安排的嘉宾,耐心地呆在这里做好准备是当下唯一要紧的事,她垂下手玩了玩衣角挂着的流苏,任由人第五次撕下脸颊上刚粘稳的固定胶带。自从上回醉酒夜闯以来,这是陈糖第一次见到林乐芒,她对擅自上门依然心有余悸,而聊天软件交换的信息里林乐芒一直婉拒着她的来访请求,哪怕申明了只是思念她想见一面或者想打听打听电影的事,还是一概遭到拒绝。她有听到一些流言,好事者的添油加醋夹杂散碎的“真实”细节议论着一些未见真身的伤痕,而风眼比风言风语平静,她只看到林乐芒照旧根据早已制定的行程出现在镜头前、荧幕里,脸上娴熟的微笑看上去也没有因为传言中似是而非的伤受到任何影响。
陈糖唯独对文以安说起过若有似无的疑虑,而对方听后只是笑着捧起她的脸颊继续亲吻,耳语道这是一件need-to-know(需者可知)的事,害得她专门去查了短语究竟是什么意思。
耳麦终于在反复撕拉的胶布引起脸颊过敏前调整好了,工作人员将发射器别上她的后腰后转身走掉,陈糖环顾四周,助理去找舞台监督协调新调整的流程细节,化妆师正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玩着手机,只等临上场前再确认一遍妆发,没有经纪人像秃鹰一样时刻紧盯行程,意味着这会儿的陈糖无人看管,随处可去。
盛典的后台到前场坐席的连接通道辟出了一大块免费酒吧的区域,走完红毯的嘉宾们都在这里闲晃,手里端着酒,叁五凑成群地嘈杂着。陈糖还未走近时,瞧着衣着光鲜的人说说笑笑,心里生出些许困惑,这些人中只有少数她叫得出名字,大多数没有唤起多少记忆,但她清楚的是,人群里互相熟悉的并不算多,实情与如此相谈甚欢的景象相去甚远。业内闲话不好明说,圈内秘闻不宜宣扬,签好了合约的项目激不起旁人倾听的兴趣,积极洽谈中的工作又不愿被他人打探,此类种种都不是优良的话题,若不是当下别有缘由,陈糖一点儿也不愿置身这样的场合。
她听到有人在聊家里的狗,有人说起米兰的某间餐厅,还有人聊车聊得如火如荼,却显然大都归于无聊。端稳手里的气泡水、微偏着头露出微笑,陈糖轻松地加入了附近的一圈人群,其中某位年龄相仿的偶像正在夸耀自己刚买到的球鞋。她的余光穿过正面相对的人发梢间的缝隙往后探寻,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倚在长桌边与人交谈的林乐芒,就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中间隔着两个讨论着红酒的圆圈。陈糖不打算直接走近,在被告知她想知道的事在她应知道的范围之外后,她决定摒弃以往的直截了当,让对答案的寻求先始于一番适当距离的细致观察,至少这是她上回在中心台的遭遇里学到的东西。
林乐芒的手里没有如旁人般端着酒水,所以手臂自然垂落在腰侧,顺着斜靠着长桌边沿的侧胯,左手肘微微弯曲,小臂延伸出的流畅线条直至手背也没有断绝,但她只是用五个指尖搭在触感柔软的棉麻桌布上,拱起的掌骨清晰可见。食指和尾指戴着装饰性戒指,繁复的切割面显然与项链是完整的一套,反射的流光在长裙腰线下的缎面材质上倏尔来去。黑色长发的每处卷曲都熨烫得顺直,绸缎般的光泽沿着颅骨的形状倾泻而下,全然遮住了右耳,左侧又被人用发饰精心挽在耳后,以保证露出下颌线条。头顶灯盏透过造型奇特的彩色玻璃投射出杂乱的光点,全数落在她的发上,在头侧形成一道显眼的圆弧,光点随着她的笑闪动,时而破碎时而聚集,像一道快要干涸的河流。
陈糖跟随身边人的动静笑了两声,笑声不动声色地融入人群,既不显得生硬也不会太过积极,这正和她观察着的人举动类似,但林乐芒的神情当然要更灵活些,自然地皱眉,自然地牵起唇角,自然地撇撇嘴,自然地随着话语晃动了两下脑袋,然后话题引发了那一圈人快乐的笑。从开合的口中,陈糖读不出她正在说着什么,一切画面与以往极度相似,却又在发间光点的散开和聚集中透出微妙的迥异。陈糖陷入思考,这让她的姿态和面容变得凝固,再也无法维持
伪装的社交礼仪,她的双眼微眯,竭尽全力想由口型的变化和面部肌肉的活动组合出有意义的句子,直到身边站着的某位明星觉察到她的走神而不满地清了清嗓子,陈糖才尴尬地隔着玻璃杯合十双手以示歉意,再从人群的小圈里退了出来。圆圈立时缩紧,因她而成的缺口消失得无影无踪。陈糖深呼吸了两次,走到通道另一侧的长桌旁将啜饮过的气泡水放下,盯着桌面上一盘盘被做成不会弄花唇妆大小的甜点,试图捋清脑中涌现的思绪。她只觉得观察并没有带来太多有用的信息,言辞难以分辨,表情和神色没有露出马脚,包括和林乐芒聊天的那一圈人群,相较以往也没有太多区别。可是,觉察到的那一丝迥异让她难以释怀,陈糖不知道是否妆造会影响人的周遭氛围。柔顺的黑色长发、凸显身体线条的缎面长裙、流光溢彩的宝石项链协作在一起,在那样如常的美丽里掺入了杂质,仿佛在叫嚷着让四周所有目光凝结。陈糖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明星聚集的场合,每个人的妆造都试图最大程度地吸引周围人的眼球,若是不幸沦为闪光灯忽视的对象便会演化成接下来数日的笑柄。但陈糖更清楚的是林乐芒在如此场合下对于自我展现的惯常拿捏,友好、有些疏离,如同不知何处飘来的香气,引人好奇地寻求源头,却不像一丛开在眼前的花,总会不经意间激起人想要连根拔起的念头。那种赤裸又恳切的美曝露出的会被轻易攫取的脆弱,陈糖觉得她从未在林乐芒的身上看见过。
“有所求的时候就是最容易被人发现弱点的时候。”
记忆里的文以安说这话的时候正骑在她的腰上,垂下的发让笑意满溢的眼底掩藏着一半幽静,然后她就在那样的目光里乞求了一次又一次,直至困意没顶。
陈糖摇了摇头,下意识抓紧了手边刚才搁下的水杯,杯壁上冰凉的水汽将她从卧房的潮热空气里抽离,这时恰巧有人从身后走近,指尖有节奏地在她的右肩点了两下,回头正是她花费了大把时间探究的对象,抵达面前的熟稔神色似乎在告知“躲避”只是陈糖的自我解读。她在转身前下意识地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在确认时间已然迫近上台时限后暗自松了口气,这条短暂的念头隐蔽到连陈糖自己觉察时都有些慌乱。
想了解的心理,出于常人对亲近之人的关切;想逃开的冲动,源于她对自己能力局限的惭愧。陈糖在矛盾中对来人展开笑颜,她除了活力四射的明朗笑容以外什么都无法给予,因此她尽量将此给到更多。林乐芒回应着笑意,拿手指轻轻戳了下女孩脸颊上洇出的小巧酒窝,她离开了那片灯下区域后,散乱的光点便从发间褪去,方才的陈列感总算消失无踪。
“听说你待会儿要开场表演,是之前专辑的歌吗?”
“是新歌。我上周转给过你。”
为了让自己的嗓音显得自然,陈糖端起水杯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号称不沾杯的口红将色号清晰地印在了杯缘,她摸着下唇,尴尬地挠了挠耳朵。
林乐芒蹙起眉,眉峰塌了些许,疲累的意味同时在唇角的弧度中泄露,她小幅度地摇头,抱歉道:“不好意思啊,糖糖,我最近太忙了,还没时间听。”
听一首歌需要多长的空闲时间呢?甚至它根本不需要空闲时间。陈糖一直认为对于歌曲的试听,用这样的理由来推辞显得既没有道理也没有诚意。但相同的话从林乐芒的口中说出时,她却瞬时被说服了,她感受到从对方句意里渗出的嘈杂心音,那一定复合地、四面八方地在脑内盘旋,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外来音符。所以陈糖点点头,毫无芥蒂地回答:“那更好呀,你待会儿可以直接看我的舞台,我保证加上视觉效果一定比音源更好!”
林乐芒默许陈糖伸手帮自己将一缕溜脱的发丝顺回,她再次瞄过时间后把腰板挺得更直,打手势示意要回去做最后准备。颔首回以了解,林乐芒注视着陈糖高挑的背影像游鱼般从人群的河流中游走,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伸手端过了今晚的第一杯酒。吞下一口酒精,感受着凉意顺着食道下沉,林乐芒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颈间的肌肤,可怖的掐痕早已不再,但肿胀血肉挤压喉管的窒息感时不时会突袭而来。那双近在咫尺的愤怒瞳仁似乎刻印在了她的视网膜上,与冰冷打量的目光搅合在一起,浇筑在她所涉足的四周。那晚王宥倩很快也应她要求离开了公寓,只留下林乐芒一个人在沙发上睡到天亮,清晨她被颈部的灼痛吼醒,联系过一家私密性良好的医院后赶去处理瘀伤。在护士询问是否要做伤情鉴定时,林乐芒摇了两下头后又犹豫着点头,她保留下了一份完整的伤情鉴定报告,回家后又去找公寓管理要走了昨晚特定时段的电梯监控,直到将两份文件加密锁好她才重新感受到敷布下正在搏动的疼痛。出乎意料的是,尽管很难想象现在的自己还能毫不戒备地与万宇晴单独相处,但在目睹着那些血瘀恶化、发黑、消散、愈合的全过程中,林乐芒并没有那么憎恨造成这一切的人。复杂的情绪线团里她能分辨出失望和恐惧,那些高举的红色警示旗必定不能被忽视,不需要去搞懂对方失控的触发原由,远离就是最好的解决手段;她还能理出一截难过的线头,毕竟在那之前不久才确认过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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