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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锦依早上随织造局的人进来时,差役们就查验过,进后台的女子很少,因而认得她。
那差役见腰牌不错,又见冬子罩着织造局仆役的靛蓝马甲,背了个包袱,像是个送东西的小厮样儿,便问:“为何不走大门,却要翻墙?”
冬子指一指大门答道:“差爷,大门根本挤不进来,我怕耽误了时辰,赶不上我们机房的竞买,好容易在墙头找到个缝儿翻进来的。”
那差役往门口看去,园门紧闭,却不时出撞击声。他方才曾去看过,门外乌压压一片的人头,还一阵阵往前涌,门口的兵士和差役举着水火棍死命抵住,还是时不时被人涌冲撞得靠上园门。
心知冬子所言不假,暗地埋怨:“这些大人老爷们吃饱了没事干,偏要兴出个新花样,搞得兄弟们受累不说,还时刻悬心怕出点什么岔子。那时候老爷们一推二五六,板子还不是打在我们这些当差的身上。”
听贞锦依催促:“差爷,我们还要进去写字条,再晚就来不及了呢!”满脸的焦急,似要哭出来。
那差役起了同情之心,觉得这些当差的小孩子也不容易,一挥手便放了他们过去。
从二楼楼板下沿着廊柱,打人群之后绕向戏台后,贞锦依将冬子由台下的小门带进后台。
后面原本供伶人们化妆换行头的镜子、箱笼等物早已收拾起来堆在角落。另用布帘隔出了数个小间,每间“门”口挂着布条,写上“xx机房”的字样。小间里堆的便是各机房织造的货品样本,都分别用布包好,上面用针别上写了样本的名目、用途、底价等的小布条。
造里墙处两个账房在桌边收着外面送进来的字条,将每一批的出价登记比较,统出最高价再命小二送出去。
靠近戏台的入口处则排列着好几个木架子,有两个管事的同着一个账房在那边,账房手里拿着小本子,指挥着仆役和从戏班调来的小倌们按本子上的顺序取、送样本,以及将小布条系上木架。
贞锦依正是被派来核查本机房货品的。
其他绸缎机房派来的多是帐房和管事的男子,唯有织锦机房和绣房有女工进来。
只因织锦不同于寻常绸缎,其工艺复杂、织造缓慢,不能大批量生产,每一种花色的数量都很少,技艺与花色也特别繁复,外行人很难搞得清楚。
之前预备货品时,是贞锦依与良三娘商议后,为每一种写了特色、工艺、使用范围的说明,有些织锦的花色名目还是她给编定的。
因而为避免竞卖时旁人把写了说明的布条和货品搞错,良三娘特地禀报了局使,说贞锦依识得字,认得清东西,叫她过来守着。又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有所不便,还叫上纾锦宛陪她。
隔壁的机房听说,便也派来了两个掌事。随即邻院的绣房也都派了老成的绣工进来核查绣品。
后台只得将织锦机房与绣房的位置设在最边上角落里,与男工的所在分隔开,还围着她们的小间拉了大帘子。
这几个小间的一侧便靠着戏台的板壁。
贞锦依早早将要竞卖的锦缎全都查过一遍,确保别在上面的布条与实物相符。
因织锦上台的时间排在后面,她正好抽空扒着后台板壁的缝隙,从容地观赏台前的情形,感叹一下这场景跟现代的拍卖会倒满像的,这位督办大人的脑子真是够灵活。像这样捂着盖子出价,很轻易就能把价格抬高,多卖出许多银子不说,还给锦官院这两年在织造上取得的成绩做了宣传。
看得热闹时,忽然现冬子骑在围墙俯着往里打望,身子弯得快赶上倒挂金钩了。尽管数年不见,冬子长高了不少,但脸形五官未变,一身家织家染的粗布灰蓝衣与省城里如今时兴的样式颇有差异,在墙头一排汉子当中很有些显眼。
她灵机一动,塞了几个铜钱给外面一个织局的仆役,跟他借了腰牌和外面套的背心,悄悄绕到墙边,把冬子接了进来。
冬子刚想问:“三妹妹,你……”
台上又是一通锣响。
后台跟前面只一板之隔,台上声响太大,下面说的话就听不清了。
贞锦依冲他摆摆手,指指台上,示意他在板壁下找个地方蹲着,自己掀开帘子进了织锦机房的小间。
此时人来人往抬东抬西,各机房之间平日虽有交往也不能把人都认全,这会更没有人注意到墙角多了个陌生的小厮。
锣声过后,台上已开始抬出织锦来。
这种货品既少又贵,便不再将样本挂在架子上,而是直接用大托盘抬了,把要卖的锦缎一匹匹放在台上一个大桌子上。托盘一侧用木块垫上,将锦缎斜着侧向台前,小倌们小心翼翼拉出二尺长来,方便买的人观看花色。
最先抬上的织锦只是些花草纹样,仅用了红、绿、黄三色,然而也让台下的人耳目一新。
尤其是楼厢的官眷们,方才昏昏欲睡,这下子全都来了精神。
说书人指着讲解道:“此乃芙蓉彩花锦,幅宽四尺,一匹准长十五尺,色雅料薄,可做春秋之衣。为缅氏织锦机房所供,总数五匹,底价八两白银。”
织锦跟绸缎又不一样了,别说普通百姓,就是普通士人也不容易见着。
因只能少量供应,便附上了织房的名号。
先前卖的官绸官缎大都是十丈长,听说这一匹才只绸缎的一半就要这么多银子,外面围观的虽被前头大宗的交易“开过眼”,仍然出一阵惊叹之声。
冬子听得心跳,暗想:阿爹这次在县城边打听的田地,上好的水田一亩才要价三两,多年的桑田只要二两半白银,阿爹还推说要先回家商议,犹豫着不肯下手。这城里一匹锦的价钱都能买两亩良田还有余。
但在座的人却都不是外行,知道就织锦而言,这个价钱可以算便宜的了,因而出价的人很多。楼厢也有官眷派了仆妇把写好的字条递下来,交给守在楼梯口的小二。
只是商人们竞买到这时候,最初的兴奋劲儿已经散去一些,成本利润的计较占了上风。最终还是让楼上不计成本的官眷以十五两白银买了去。
冬子听得脚软,若不是扒在板壁上,几乎要坐到地上。两亩半都不止啊,原来一匹锦的价钱足可以买下五亩稻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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