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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臭老儿,我像是在说笑吗?”韩?咄咄逼人,“我家后院养了六只鸡,早晚我都有喂食,昨晚我还喂过呢,今早鸡却全不见了。你这里的鸡刚好六只,还和我家的鸡长得一模一样,竟敢说是自己喂大的?分明是你偷来的!”
那老人被韩?扯住衣服,脱身不得,只好把鸡笼搁放在地上,与韩?争辩起来,只是他口舌远不如韩?伶俐,说来说去,不过是重复先前养鸡卖钱的话。
两人一老一少,这么一争辩,围观之人渐渐多了起来。
韩?突然把头一转,道:“虫达,你过来认认,这鸡是不是我家的?这臭老儿是不是偷鸡贼?”
虫达久居韩家,很清楚韩家只养了一条名为“请缨”的烈犬,从没养过鸡鸭鹅之类的家禽。他知道韩?突然无事生非,无非是想惹出麻烦来刁难他。若他不承认韩家养鸡,那就是说韩?撒谎讹人,不仅让韩?当众丢脸,还有损韩家的名声;若他承认韩家养了鸡,那韩?身为一个孩童,定会把这场争端交给他来处置,如此便能绊住他,趁机将他甩掉。他身为韩家门客,自然不能让主家公子受辱,更不能令主家声誉受损,因此选择了点头。
“那你还站着干什么?”韩?语调一扬。
虫达立刻踏前两步,一把将那老人掀翻在地,将鸡笼连同扁担一并夺了过来。对他而言,眼前不过是个人微言轻的老头,被污蔑成偷鸡贼,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韩?这才露出得意的笑容,正打算趁机开溜,突然身后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道:“要辨明是谁的鸡,那也不难。”
韩?循声回头,看见了说话的宋慈。宋慈站在他刚刚闹过事的粥铺旁,身前小方桌上放着吃得干干净净的瓷碗,正睁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望着他。宋巩眉头微皱,低声道:“慈儿。”微微压手,示意宋慈坐下。
宋慈见父亲脸色不悦,打算坐回凳子上,却听韩?骂道:“哪来的田舍小儿?再敢多话,撕烂你的嘴!”他见宋慈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周遭大人没一个敢插嘴,这么个小孩居然敢出头,当众来管他的事,本就烦闷的他,一下子变得恼怒不已。
宋慈本打算听从父亲的话坐下,这下却是不肯了。他之前见韩?在粥铺上摔碗,明明很好吃的七宝粥,却被韩?说成不如狗食,还欺负那粥铺摊主,他本就看得有气,此时又见韩?欺负那卖鸡的老人,还要当街强抢那老人的鸡,实在忍不住了。他一下子站直了,道:“想分辨是谁的鸡,只需剖开鸡嗉子,看看里面有什么,便知真假。你说这些鸡是你的,昨晚还喂过食,那你喂的是什么?”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都觉这法子颇有妙处,纷纷向宋慈投去赞许的目光,不承想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竟能有如此见识。
“我……我想喂什么就喂什么,”韩?道,“要你来管?”
宋慈朝宋巩和禹秋兰看了一眼,宋巩仍是脸色不悦,禹秋兰却是微笑着点了点头。有了母亲的支持,他便有了底气,于是走向那卖鸡的老人,在老人耳边轻语几句,又凑近听了那老人的回答。他道:“老伯伯说了,他是用粟米喂的鸡。”又向韩?道,“你用什么喂的鸡,难道是不敢说吗?”
“有什么不敢说的?”韩?叫道,“我用的也是粟米!”
“当真?”宋慈道。
韩?把腰一叉,道:“怎么,难道我不可以拿粟米来喂鸡?”
宋慈笑了,向那老人道:“老伯伯,你究竟用什么喂的鸡,还请说出来让大家知道。”
那老人看了看围观众人,答道:“小老儿用的是豆子,今早出门前才喂过。”
此言一出,围观众人的目光都向韩?射去。
韩?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方才宋慈已小声问得那老人用豆子喂鸡,却故意说成粟米来骗他。他知道上了宋慈的当,叫道:“好啊,口说无凭,那就把鸡杀了,看看到底喂的是豆子还是粟米!”不等宋慈回应,也不管那老人是否答允,韩?立刻叫虫达杀鸡。
虫达撩起衣摆,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宋巩和禹秋兰见状,忙去到宋慈身边,将宋慈护在身下。虫达左手持刀,右手伸进鸡笼,拎出一只鸡来。宋慈这时才看清,虫达右手残缺,没有末尾二指,单靠剩余的三指,却把鸡抓得极牢。那老人心疼自己的鸡,想要阻止,刚从地上爬起身来,虫达已一刀挥落。那柄短刀虽小,宽仅一寸,却是极为锋利,鸡头顿时落地,鸡血洒得遍地都是。虫达当场将鸡剖开取嗉,划开一看,里面全是豆子,不见一粒粟米。如此一来,鸡是那老人喂养的,已是无可置疑。
可韩?偏要置疑,非要把六只鸡全都杀了,一只只当场辨个清楚明白才肯罢休。虫达全都照做,不顾那老人的阻拦,一刀又一刀砍下,一颗颗鸡头落地,鲜血横飞,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中竟似有兴奋之色。转眼之间,所有鸡全被杀尽,鸡嗉被剖开,全都只有豆子。韩?拖长声音“哦”了一声,抛下一句:“原来是我看走眼了,不是我家的鸡。”笑着就要扬长而去。
那老人心疼不已,想拦住韩?索要赔偿,却被虫达拿刀逼退。韩?道:“谁叫你养的鸡与我家的鸡那么像!耽搁了我这么久,没叫你赔我钱就不错了,还敢叫我赔你?”说着朝那老人啐了口唾沫,鼻孔朝天,大摇大摆地走了。虫达手持血淋淋的短刀,护着韩?离开,围观众人急忙让道,没一个敢加以阻拦。
宋慈目睹了这一切,小小的身子挣扎着,却被宋巩死死摁住,眼睁睁地看着韩?扬长而去。死鸡卖不了好价钱,那老人瘫坐在地上,号哭了起来。凄惨的哭声,还有破损的鸡笼、满地的鲜血,以及一只只开膛破肚的死鸡,宋慈耳闻目睹之下,心里满是内疚,若非自己强行出头辨鸡,事情岂会变成这个样子?
宋巩似乎猜到了宋慈心中所想,上前安慰那老人,问明价钱,将六只鸡连同鸡笼一并买了下来。那老人这才止住号哭,对宋巩千恩万谢。宋巩不忘付了粥钱,提起鸡笼,装上死鸡,禹秋兰则牵着宋慈,一起回了锦绣客舍。死鸡不能久放,自己一家三人又吃不完,宋巩便交给客舍火房,吩咐伙计煮制好后,送给客舍里的所有住客分食。
买鸡花了不少钱,宋慈自觉愧疚,回到行香子房后,耷拉着脑袋,向宋巩认错,说是自己做得不对。
“今日之事,你是做得不对,但不在于花钱。”宋巩道。
宋慈不明所以,抬头看着宋巩。
“鸡嗉子里的食物,过得一夜,早已消尽,哪还会留在嗉中?”宋巩道,“试想那孩子若足够聪明,揪住这一点不放,说自己昨晚喂的粟米早已消尽,是那老者今早偷鸡之后再喂食的豆子,你又该如何分辨?”
“孩儿……”宋慈茫然地摇了摇头,“孩儿没想过。”
“破鸡辨食,不过是小聪明罢了。”宋巩放缓了语气,“这世道混杂,是非善恶,未必如你看到的那样。那老者挑笼疾走,行色匆匆,鸡笼肮脏破旧,六只鸡却毛色鲜丽,不似农家所养,倘若真是那老者偷来的呢?未必是从那孩子家中偷来的,也可能是偷自别处。这样的争论,该当报与官府,由官府查清是非曲直,加以定夺。你还太小,有些事还不明白。你会慢慢长大,会遇到很多事,凡事要少靠小聪明,更应该踏实稳重才是。无论是遇事,还是求学问,都该如此。”
宋慈听得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慈儿还这么小,能有自己的想法,站出来化解他人争端,已经很了不起了。再说刚才那孩子,看着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孩子。”禹秋兰微笑着将宋慈揽入怀中,轻轻抚摸宋慈的头,“娘就觉得慈儿做得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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