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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队。”
一个警员把装在证物袋中的手枪举起来给邢朗看。
邢朗沉着脸点点头,道:“进去看看。”
魏恒看他一眼,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于是接过徐天良递来的手套和脚套,穿戴好走了进去。
苗龙死相略凄惨,被枪击的时候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拳击赛,结果被人从正后方爆头,子弹从顶骨穿过额骨,在他眉心处开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除此之外,他的颈部右侧,偏离正中线两公分左右的位置也被子弹射出一个血洞,但不是致命伤。
魏恒站在沙发背后,看了看歪倒在沙发上的死者,又看向由后向前喷溅在茶几上的大片鲜血和被死者头上的伤口流出的血染红的沙发坐垫。他可以想象出凶手是在苗龙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从后面接近苗龙,就站在此时他所站的位置,凶手先是朝苗龙的脖子开了一枪,或许是凶手紧张,或许因为没有经验,总之这一枪没有要了苗龙的命,而第二子弹则贯穿了苗龙的颅骨,令其当场丧命。
勘查组的警员告诉魏恒,发现枪支的地方就在他脚旁,而苗龙的妻子曲小琴和其一双儿女不见了踪影。
魏恒离开客厅,找到餐厅,餐桌上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收拾,从餐盘里的剩菜可以看出这是一顿丰盛的午饭,但是在午饭过后,家里的男主人却惨遭杀害,女主人和两个孩子下落不明。餐桌上摆着四副碗筷,几杯热茶还在飘散着氤氲的热气,墙上挂着几张相片,相片主角是一家四口,如果客厅没有一具尸体,那么眼前的一幕将是温馨家庭氛围的写照。
邢朗蹲在门口观察鞋柜里的鞋子,以判断苗龙的妻子曲小琴和两个孩子是被人匆忙掳走,还是曲小琴带着孩子贸然出逃。
魏恒回到门口,对邢朗说:“曲小琴把两个孩子带走了。”
这一点,邢朗通过鞋柜里摆放的三双拖鞋和显眼位置缺少的鞋子,也看了出来。
邢朗站起身看着魏恒,问:“她会去哪儿?”
曲小琴会去哪儿?
苗龙显然死于熟人作案,而持有枪支的曲小琴拥有最大的嫌疑,如果是曲小琴开枪打死了自己的丈夫,那她很清楚枪声会引来警察,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她或许会逃走,但是卧室里的现金和细软等物全都没有缺少,她显然没有带着孩子畏罪而逃,那么她会带着孩子去哪里?
忽然,魏恒抬起眼睛看着邢朗,眼神透彻又冰冷,像结了一层冰:“卧轨,她想带着孩子卧轨自杀。”
曲小琴选择用开枪的方式杀死丈夫,绝对不是惧怕和丈夫体力对抗上的悬殊,杀死一个和自己朝夕相伴的伴侣简直太容易,可以投毒,可以打开煤气,甚至可以像祝玲一样趁其熟睡时将其杀害。但是曲小琴却选择用枪,这种合法机关和非法组织用以彰显力量的暴力武器。
但是曲小琴并非在彰显力量,她是在示威。一个遭受压迫和暴行多年的女人,对权力的示威和反抗。
魏恒想起上一次在警局,苗龙把自己受到不公平待遇而产生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了妻子身上,那一次仅仅是他们看到的,他们看不到的呢?不知发生了几千几万次。苗龙等失业工人哀天怨道,企图卧轨自杀向政府示威,但是站在苗龙背后的女人,承载了丈夫所有无处发泄的怒气的女人也在悄悄谋划着一个女人的起义和示威。
曲小琴,是社会最底层人民所受到的不公对待和残酷压迫的缩影。社会给失业工人所有的伤害,都将最终折射到一个没有权力,没有地位,甚至在一个家庭中都处于底层阶级的女人身上。
所以魏恒笃定,曲小琴将利用丈夫等失业工人不敢完成的示威,完成一次真正的示威——就在此时此刻,曲小琴正在带着孩子卧于轨上,等待着一列火车。
邢朗没有质疑和反问魏恒的判断,立即拿起步话机联系武警大队请求支援。留下两名勘查组警员保护现场,其余人手被邢朗迅速地集合到大门口。
“嫌疑人带着两个孩子准备卧轨自杀,从火车站西站入站口以东的西倞铁路线,一个人一组,每组间隔给我至少拉开五十米,展开地毯式的搜索,一定要把这三个人找出来!”
雨衣帽子阻碍听力和视觉,邢朗早就把帽子掀掉了,雨水不一会儿就泡红了他的双眼,他指了指徐天良:“除了你,你跟着你师父,你们相互照应。”随后又看向陆明宇,“大陆,你带着人从大西站入站口开始搜,联系铁路局,让他们也派人帮忙找,其他人都上车跟我走!”
武警支援来得还算快,虽然只有二十人,但是阵线拉得长。警察们像是在铁路边拉了一张大网,一路沿着铁路线向东涌动,再次阻止这道铁路线上将上演的一场示威。
霄汉苍茫,暴雨不歇,铁轨一望无际,寻找一个女人两个孩子谈何容易。
魏恒和徐天良早已掉了队,不光是他们,似乎所有警察都被暴雨冲散了,但是他们的队伍形散神不散,搜寻人员状似散漫,其实被邢朗紧紧地揪着一根儿线。每当魏恒迷失了方向,不知下一步该迈往何处的时候,总能从徐天良的步话机里听到邢朗指挥队伍行进的指令,东西南北,邢朗心里一直有判断。
徐天良的伞早就被风吹翻了,冰雹似的冷雨打得魏恒脑门一片僵冷,体力逐渐流失,魏恒拄着雨伞在泥泞里的地面艰难地挪动步伐。
徐天良比他好不了多少,也像一棵风雨中摇摆的小菜苗似的可怜样,徐天良瞥见魏恒脸色白得实在吓人,担心魏恒会随时昏过去。魏恒虽然不至于昏倒,但是他的低血糖又犯了,每往前走一步就愈加头晕目眩,头疼得要裂开。
不得已,他蹲下歇了歇。
徐天良连忙把魏恒手里从未打开过的雨伞撑开遮在两人头顶,担忧道:“要不你先回车上休息吧师父。”
魏恒没有力气和徐天良说话,他现在耳鸣,像是在耳蜗里安了一个蜂鸣器,听什么都是四重奏噪音。他忽然想起身上这件皮衣是邢朗的,抱着侥幸的心理拉开皮衣拉链,在皮衣内口袋摸索了一会儿,果然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铁盒。
他想把糖盒打开,但是双手一直发抖,于是叹了口气把糖盒递给徐天良。徐天良接过去立刻打开了,然后把盒子放在他面前:“这是你的药吗师父?”
魏恒捏了两三颗薄荷糖塞到嘴里,咬碎了吞下去,然后又往嘴里塞了两颗,才吐出一个字:“糖。”
魏恒把糖盒又移到徐天良面前,示意让徐天良也吃一颗。
徐天良摇头:“你吃吧师父,我不爱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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