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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换了衣裳方坐下，一抬头瞧见琳琅进来，不由微微一笑。琳琅见他目光凝视，终究脸上微微一红，过了片刻，方才抬起头来，与皇帝目光相接，皇帝神色温和，问：&1dquo;我走了这半晌，你在做什么呢？”

  琳琅答：&1dquo;万岁爷不是说想吃莲子茶，我去叫御茶房剥莲子了。”皇帝唔了一声，说：&1dquo;外面又在下雪。”只觉她的手温软香腻，握在掌心，因见炕桌上放着广西贡的香橙，便拿了一个递给她。琳琅正yù去取银刀，皇帝随手抽出腰佩的珐琅嵌金小刀给她，她低头轻轻划破橙皮。皇帝只闻那橙香馥郁，夹在熟悉的幽幽淡雅香气里，心中不禁一dang，低声吟道：&1dquo;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橙。”灯下只见她双颊洇红酡然如醉，明眸顾盼，眼波yù流。过了良久，方低低答：&1dquo;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禁不住揽她入怀，因暖里拢着地炕，只穿着小袖掩衿银鼠短袄。皇帝只觉纤腰不盈一握，软玉幽香袭人，熏暖yù醉，低声道：&1dquo;朕比那赵官家可有福许多。”她满面飞红，并不答话。皇帝只听窗外北风尖啸，拍着窗扇微微格吱有声。听她呼吸微促，一颗心却是怦怦乱跳，鬓轻软贴在他脸上，似乎只愿这样依偎着，良久良久。

  琳琅听那熏笼之内，炭火燃着哔剥微声，皇帝臂怀极暖，御衣袍袖间龙涎熏香氤氲，心里反倒渐渐安静下来。皇帝低声道：&1dquo;宫里总不肯让人清净，等年下封了印，咱们就上南苑去。”声音愈来愈低，渐如耳语，那暖暖的呼吸回旋在她耳下，轻飘飘的又痒又苏。身侧烛台上十数红烛滟滟流光，映得一室皆net。

  直到十二月丁卯，大驾方出永定门，往南苑行宫。这一日却是极难得晴朗的天气，一轮红日映着路旁积雪，泛起耀眼的一层淡金色。官道两侧所张huang幕，受了霜气浸润，早就冻得硬梆梆的。扈从的官员、三营将士大队人马，簇拥了十六人相舁木质髹朱的轻步舆御驾，缓缓而行，只听晨风chuī得行列间的旌旗辂伞猎猎作响。

  颇尔盆领着内大臣的差事，骑着马紧紧随在御驾之后。忽见皇帝掀起舆窗帷幕，招一招手，却是向着纳兰容若示意。纳兰忙趋马近前，皇帝却沉吟片刻，吩咐他说：&1dquo;你去照料后面的车子。”

  纳兰领旨，忙兜转了马头纵马往行列后去，后面是宫眷所乘的骡车，纳兰见是一色的宫人所用青呢朱漆轮大车，并无妃嫔主位随驾的舆轿，心里虽然奇怪，但皇帝巴巴儿打了自己过来，只得勒了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之侧。

  因着天气晴暖，路上雪开始渐渐融了，甚是难走，车碾马蹄之下只见脏雪泥泞飞溅。御驾行得虽慢，骡车倒也走不快。纳兰信马由缰的跟着，不由怔怔出了神。恰在此时路面有一深坑，本已填壅过huang土，但大队人马践踏而过，雪水消融，骡车行过时车身一侧，朱轮却陷在了其中，掌车的太监连声呼喝，那骡马几次使力，车子却没能起来。

  纳兰忙下马，招呼了扈从的兵丁帮忙推车。十余人轻轻松松便扶了那骡车起来，纳兰心下一松，转身正待认镫上马，忽然风过，chuī起骡车帷幄，隐隐极淡薄的幽香，却是魂牵梦萦，永志难忘的熟悉。心下竦然惊痛，蓦然掉回头去，怔怔的望着骡车帷幄，仿佛要看穿那厚厚的青呢毡子似的。

  第23章

  南苑地方bī仄，自是比不得宫内。驻跸关防是要，好在丰台大营近在咫尺，随扈而来的御营亲兵驻下，外围抽调丰台大营的禁旅八旗，颇尔盆领内大臣，上任不久即遇上这样差事，未免诸事有些抓忙，纳兰原是经常随扈，知道中间的关防，从旁帮衬一二，倒也处处安cha的妥当。

  这日天气yīn沉，过了午时下起雪珠子，如椒盐如细粉，零零星星撒落着。颇尔盆亲自带人巡查了关防，回到直房里，一双鹿皮油靴早沁湿了，套在脚上湿冷透骨。侍候他的戈什哈忙上来替他脱了靴子，又移过炭盆来。道：&1dquo;大人，直房里没脚炉，您将就着烤烤。”颇尔盆本觉得那棉布袜子湿透了贴在rou上，伸着脚让炭火烘着，暖和着渐渐缓过劲来。忽见棉布帘子一挑，有人进来，正是南宫正殿的御前侍卫统领，身上穿着湿淋淋的油衣斗篷，脸上冻得白一块红一块，神色仓惶急促，打了个千儿，只吃力的道：&1dquo;官大人，出事了。”

  颇尔盆心下一沉，忙问：&1dquo;怎么了？”那统领望了一眼他身后的戈什哈。颇尔盆道：&1dquo;不妨事，这是我的心腹。”那统领依旧沉吟，颇尔盆只得挥一挥手，命那戈什哈退下去了，那统领方开口，声调里隐着一丝慌乱，道：&1dquo;官大人，皇上不见了。”

  颇尔盆只觉如五雷轰顶，心里悚惶无比，脱口斥道：&1dquo;胡扯！皇上怎么会不见了？”这南苑行宫里，虽比不得禁中，但仍是里三层外三层，跸防是滴水不漏，密如铁桶。而皇帝御驾，等闲身边太监宫女总有数十人，就算在宫中来去，也有十数人跟着侍候，哪里能有&1dquo;不见了”这一说？

  只听那统领道：&1dquo;皇上要赏雪，出了正殿，往海子边走了一走，又叫预备马，李公公原说要传御前侍卫来侍候，皇上只说不用，又不让人跟着，骑了马沿着海子往上去了，快一个时辰了却不见回来，李公公这会子已经急得要疯了。”

  颇尔盆又惊又急，道：&1dquo;那还不派人去找？”那统领道：&1dquo;南宫的侍卫已经全派出去了，这会子还没消息，标下觉得不妥，所以赶过来回禀大人。”颇尔盆知他是怕担当，可这责任着实重大，别说自己，只怕连总责跸防的御前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也难以担当。只道：&1dquo;快快叫銮仪卫、上虞备用处的人都去找！”自己亦急急忙忙往外走，忽听那戈什哈追出来直叫唤：&1dquo;大人！大人！靴子！”这才觉得脚下冰凉，原来是光袜子踏在青砖地上，忧心如焚的接过靴子笼上脚，嘱咐那戈什哈：&1dquo;快去禀报索大人！就说行在有紧要的事，请他前来。”

  皇帝近侍的太监执着仪仗皆侯在海子边上，那北风正紧，风从冰面上chuī来，夹着雪霰子刷刷的打在脸上，呛得人眼里直流泪。一拨一拨的侍卫正派出去，颇尔盆此时方自镇定下来，安慰神qíng焦灼的李德全：&1dquo;李总管，这里是行宫，四面宫墙围着，外面有前锋营、护军营、火器营的驻跸，里面有随扈的御前侍卫，外人进不来，咱们总能找着皇上。”话虽这样说，但心里惴惴不安，似乎更像是在安慰自己。又说：&1dquo;苑里地方大，四面林子里虽有人巡查，但怎么好叫皇上一个人骑马走开？”话里到底忍不住有丝埋怨。

  李德全苦笑了一声，隔了半晌，方才低声道：&1dquo;官大人，万岁爷不是一个人——可也跟一个人差不多。”颇尔盆叫他弄糊涂了，问：&1dquo;那是有人跟着？”李德全点点头，只不作声，颇尔盆越的糊涂，正想问个明白，忽听远处隐隐传来鸾铃声，一骑蹄声答答，信缰归来。飘飘洒洒的雪霰子里，只见那匹白马极是高大神骏，正是皇帝的坐骑。渐渐近了，看得清马上的人裹着紫貂大氅，风netg绫里子，颇尔盆远远见着那御衣方许用的明huang色，先自松了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这才瞧真切马上竟是二人共乘。当先的人裹着皇帝的大氅，银狐风兜掩去了大半张脸，瞧那身形娇小，竟似是个女子。皇帝只穿了绛色箭袖，腕上翻起明huang的马蹄袖，极是jīng神。众人忙着行礼，皇帝含笑道：&1dquo;马跑得了兴，就兜远了些，是怕你们着慌，打南边犄角上回来——瞧这阵仗，大约朕又让你们兴师动众了，都起来吧。”

  早有人上来拉住辔头，皇帝翻身下马，回身伸出双臂，那马上的女子体态轻盈，几乎是叫他轻轻一携，便娉娉婷婷立在了地上。颇尔盆方随众谢恩站起来，料必此人是后宫妃嫔，本来理应回避，但这样迎头遇上，措手不及，不敢抬头，忙又打了个千，道：&1dquo;奴才给主子请安。”那女子却仓促将身子一侧，并不受礼，反倒退了一步。皇帝也并不理会，一抬头瞧见纳兰远远立着，脸色苍白的像是屋宇上的积雪，竟没有一丝血色。皇帝便又笑了一笑，示意他近前来，道：&1dquo;今儿是朕的不是，你们也不必吓成这样，这是在行苑里头，难道朕还能走丢了不成？”

  纳兰道：&1dquo;臣等护驾不周，请皇上治罪。”皇帝见他穿着侍卫的青色油衣，依着规矩垂手侍立，那声音竟然在微微抖，也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适才担心过虑，这会子松下心来格外后怕？皇帝心中正是欢喜，也未去多想，只笑道：&1dquo;朕已经知道不该了，你们还不肯轻饶么？”太监已经通报上来：&1dquo;万岁爷，索大人递牌子觐见。”

  皇帝微微皱一皱眉，立刻又展颜一笑：&1dquo;这回朕可真有得受了。索额图必又要谏劝，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纳兰恍恍惚惚听在耳中，自幼背得极熟《史记》的句子，此时皇帝说出来，一字一字却恍若夏日的焦雷，一声一声霹雳般在耳边炸开，却根本不知道那些字连起来是何意思了，风挟着雪霰子往脸上拍着，只是麻木的刺痛。

  皇帝就在南宫正殿里传见索额图，索额图行了见驾的大礼，果然未说到三句，便道：&1dquo;皇上万乘之尊，身系社稷安危。袁盎曰：&1squo;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皇帝见自己所猜全中，禁不住微微一笑。他心qíng甚好，着实敷衍了这位重臣几句，因他正是当值大臣，又询问了京中消息，京里各衙门早就封了印不办差，年下散坦，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等索额图跪安退下，皇帝便起身回西暖，琳琅本坐在炕前小杌子上执着珠线打络子，神色却有些怔忡不宁，连皇帝进来也没留意。猛然间见那明huang翻袖斜剌里拂在络子上，皇帝的声音很愉悦：&1dquo;这个是打来作什么的？”却将她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叫了声：&1dquo;万岁爷。”皇帝握了她的手，问：&1dquo;手怎么这样凉？是不是才刚受了风寒？”她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1dquo;琳琅在后悔——”语气稍稍凝滞，旋即黯然：&1dquo;不该叫万岁爷带了我去骑马，惹得大臣们都担心。”

  皇帝唔了一声，道：&1dquo;是朕要带你去，不怨你。适才索额图刚刚引过史书，你又来了——三代末主乃有嬖女，今yù同辇，得无近似之乎？王太后云&1squo;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朕再加一句：现有卫氏琳琅。”她的笑容却是转瞬即逝，低声道：&1dquo;万岁爷可要折琳琅的福，况且成帝如何及得皇上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