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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宁知惠然所问为何,手上动作未停,她一壁拿小勺将研作细粉状的茶末收进茶盒里以备日後再用,一壁浅笑着瞧了她一眼,「琮哥儿的满月宴上,你破绽太多,大抵是因我忽然问起从前的我是否全凭他人一张嘴,教你慌了神罢。」惠然垂首默认,她存了心思欺瞒容宁落水真相,确是靠离魂之症使其不明实情,一切可由自己随意编排。然而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ch0u丝剥茧下来总是能察觉出有异的。
长信同旁人皆道惠然因宸妃落水一事而x情大变是一件儿,惠然对宸妃和赵维桢的过去三缄其口是一件儿,更莫说惠然还瞒了她悄悄与楚衡见面。那麽他们间的关联在哪呢?原是宸妃落水事发时,仅惠然和楚衡在场。这般细想下来,惠然面对容宁时yu盖弥彰处着实太多,便也不能不让容宁怀疑,落水一事存在猫腻。容宁以此b问惠然实情,而惠然愿意就此朝容宁坦言亦实在是要紧难得的,毕竟若她咬牙不认,楚衡难以松口,容宁就注定不得真相。
惠然是出於一颗忠实之心,不愿她痛苦又不忍她受欺。容宁既不怨怼楚衡,自然也不会责怪惠然。
答案之於莫得记忆的容宁太过重要,尽管如此她仍会不由得去想楚衡的话,他问她何以确信她追问的那个答案就是真的。或许她实则亦不能确信,世上终归多是无解之题,b如宸妃自戕究竟是因看穿了官家的冷情,抑或是为了摆脱自己作为帝王筹码的命运。yu探求过多或太深是执,而容宁不过是为了得个自己相信的答案,从而对自己有所交代而已。
远处细雨淅沥,耳畔白水翻滚。容宁先从茶盒中取一勺茶末入温盏中,加了些沸水以竹筅将茶末调成膏状,再让惠然少量多次地环茶盏边沿注水,期间她不断用竹筅击拂直至茶汤浮起洁白茶沫。黑se的建盏映衬着r白的茶汤,容宁满意地端起茶托,却是递给了惠然,後者慌了下神忙称不敢,偏是敌不过容宁的温和而不容抗拒。「疑心於你非我本愿,我只是遽然发觉自己很是依赖你,固然我愿意相信你所说的一切为真,可万一、万一你骗了我呢?」
惠然登时搁下茶盏,眼角发红地跪至容宁身前。容宁本无意斥责於她,伸手yu拦却被惠然按住动作,「我知娘子不曾怨怪过我,但不管出於何种原因,我始终是对您有所欺瞒的。惠然为此自责,亦答应娘子从今往後不论如何,不会再对您有所隐瞒。」低头望见惠然眼底的诚恳,容宁不禁怔愣半晌,缓缓抚上惠然的发间时,她的声音竟隐隐有些发涩,「好。」惠然这才展颜,顺势轻伏於容宁膝间。
长信收伞入内香药库时,立马便有人接过他sh漉漉的纸伞,他颔首谢过,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脸上沾上的雨珠。「这y雨天中贵人怎的来了?」内香药库监闻声而出,长信拱手行了一礼後方道:「小的是若华阁宸妃娘子阁中人,娘子近来有些神思不定,故而遣小的来领些沉香。」库监点头以示了解,从架子上翻了翻记录又问,「前些天长煜殿那边已命库里提了些番舶沉香至若华阁,应能用月余,可是那香料出了何差错儿?如此我们也好留意一番。」
内香药库掌贮藏各类香药,以备g0ng廷自用与赏赐,而这香药皆源於外香药库,其掌外国商人所贡市舶香药、宝石,系内外香药贸易,自是马虎不得的。长信因而忙笑着摇了摇头,「那香料并无问题,而是番舶沉香的味道过於浓烈,固然是上好的贡品,可我们娘子大病初愈却是闻不得。」库监这才心下了然,他暗自记下此事,好教内香药库日後办起差事时更熨帖些,稍稍思索了下,又建议长信为宸妃娘子带去海南沉香,b之番舶沉香它应好闻一些。
长信收好沉香就打伞离去了,外头绵绵细雨依旧,垂眸见伞上雨水凝作一处滴下,他抬伞伫立望了望东边的重楼叠檐。忽而捏紧了伞柄,长信心一横地回身绕路西边,於御花园西南一角,他终於如愿见着了一袭青衣的泠儿正撑伞徐徐而来。被风雨浸sh的一小簇桂花倏忽从旁边散落在她足边,泠儿停了停,特地绕路而行,长信不觉眼中染笑,後猝不及防地在下一瞬对上她抬起的眼睛。泠儿霎时嫣然一笑,等不及似的朝他快步走来,还险些摔了一跤。
下意识探出的手在她堪堪站稳後默默收了回去,长信与泠儿互相打量着彼此,一时间竟各自沉默,末了还是泠儿轻轻开了口,「不久前听闻官家撤了若华阁的禁令,我就在想你应是无恙的。」长信望着她柔和的神se悄声问道:「那麽你呢?淑妃娘子她可有为难过你?」梁淑妃与容宁关系紧张,泠儿又曾经在若华阁待过,长信有此一问也是难免,甚至当他得知她y差yan错地被调至拢香阁时,他还想着当初是否不该劝说泠儿随其他人一起离开若华阁。
可泠儿微笑着摇了摇头,「淑妃娘子虽因我侍候过宸妃娘子而心生膈应,不过是从不让我近身伺候碍了她眼罢了,倒不至於刻意为难我一小小g0ng人。」长信听了这话方稍稍放心,正想再问泠儿些别的,她却说阁中还有差事不能耽搁了。於是长信只得和泠儿约定下一回相见的日子,目送着她转身离去。泠儿往前走了些路,忍不住回头望去,但见那人仍然撑伞驻足原地,雨珠滴落地,她为之心尖一颤,扬了扬手示意他回去,才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远去。
乐康见长信捧着装了沉香的锡盒回来,不免讶异於其凡事勤勉的态度,「往後跑腿这等辛苦差事您喊我们底下人去办就好,您这几日一直忙里忙外的,我们见了实在是惶恐。」长信讪讪地笑了笑,无意多与他解释时常出门的用意,提起袍子拾阶而上想着去见容宁回禀沉香之事,却又被乐康拦下,「先生这是去寻娘子吗?官家方才来了,娘子正同官家在里间说话呢。」长信抬头看了看正从里面退出来的惠然,点头与乐康道谢,这才去办别的差事儿。
若华阁右侧偏厅往外对着的便是院中的小池木亭,闲时容宁总ai命人将落地长窗拆卸,又置一躺椅供其在上头翻翻书、品品茶。近来虽时有风雨,容宁却仍旧喜於在那处待着静听檐下雨,着实别有一番恬静惬意。此刻赵维桢正坐於那张躺椅上,而容宁则坐在後来由人搬来的绣墩上,一侧的红木几上还放着一碟果子与被匆匆扣在上面的书册。赵维桢望了望不远处泛起层层涟漪的池面,似想起了何事,他侧首把目光挪到了身侧淡淡垂眸的人儿身上。
眼前忽而伸来一只手,容宁抬眼愣了愣,到底是将手递到赵维桢手中,任他把自己拉到同一张躺椅坐下。容宁压着眼里的疑惑瞧向身边人,但见他笑叹着说了句,「你如今总是一副淡淡的模样。」赵维桢顿了顿,转而却又温柔地轻声续道:「不过沉稳些也好,如此前朝那些老头子便不会再责我对你娇宠太过,想来你的离魂症也有我的一份。」容宁扯了扯唇角,「官家岂会有错,从前自是我不好。」
赵维桢默然半晌,眸底搅着某种复杂的情绪,檐外的雨似乎於刹那间落得急了些,随之他抬起一只手来托住容宁的後脑,将其缓缓往自己压来。低头向前凑了凑,赵维桢却倏然看清了身前人淡然顺从的眼神,他停了下来,然後直起身子改而吻在了她额间。「我的宸妃,而今少了些娇纵,少了些野心,b之从前你看似无yu无求,可是平平淡淡亦是求,何况你本就生来不凡呢?」耳边的话轻柔而残忍。
容宁眼里时时维系的平静终究是被人打碎了,她下意识地不去看他近乎洞穿自己的眼睛,偏又让赵维桢给重新扳正了脸。当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瓣和脖颈上时,容宁终於明白一味地遗世,於她而言并非正道,不过是一种逃避罢了。她本为世俗红尘客,囿於名利权力场,这座孤城里多是身不由己的人,她也无法幸免於难,不该识不清的。雨水不断砸落在地,身上渐渐覆了一层寒,仅在耳鬓厮磨与指尖g缠间方生出些许暖意,她伏於他肩头喘息。
秋雨初霁时候梁淑妃便带着静嘉出了拢香阁散心,她最是受不得久久闷在阁里,而於御花园的惊鹊轩边,梁淑妃二人恰好碰上了江美人领着三两g0ng人,正与令仪、端瑜两位公主於树下游戏。惟端瑜年纪尚幼,此时被生母江美人仔细抱在怀里轻声逗弄,梁淑妃在不远处停步伫立了会儿,未想上前打扰,江美人却在她准备离去时抬眸看见了她。「请淑妃娘子安,今儿竟恰巧见着娘子。」江美人抱着赵思婉走来福了福身,又侧身去喊玩得忘我的赵懿和。
四岁的令仪已被江皇后教得十分得t,闻声她立时停下玩乐在原地端正地朝梁淑妃行了一礼,梁淑妃笑着应了声就让她继续玩她的。得了许可後赵懿和於刹那间绽笑,提着悬丝傀儡一步步走远,头上梳着的双丫髻上缀着小珍珠,摇摇晃晃的步子显得尤为可ai,到底还是个孩子。梁淑妃的目光追着令仪的身影瞧了一阵,旁边的江美人望着淑妃怔神的模样,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孩子总是长得快。」
梁淑妃被江美人的话拉回思绪,又听她微微笑道:「方才我抱着思婉去见圣人,圣人忙於g0ng务,可念着今日难得的yan光,就嘱了我带令仪出来走动。」梁淑妃颔首附和了句,「孩子的确该多晒太yan。」一岁的端瑜听不懂大人谈话,水灵灵的眼睛只不住地在二人中间流转,树荫间倾洒下来的日光落到江美人颊边,耳上坠着的银玉兔捣药耳环於颤动时流光闪烁,端瑜终於寻得些乐趣,伸手够了下。江美人冷不防被扯得低下头,无奈笑叹,「这孩子。」
耐心地拨开r0u乎乎的小手,江美人把耳上那只耳环摘下放进赵思婉手里,由她笑嘻嘻地把玩。「思婉惯ai亮晶晶的物什,倒是像──」江美人微妙地止了话头,但她心里确信梁淑妃已起了对已故之nv赵清越的怀思,若不曾有那场意外,赵清越如今还要b令仪再大一些。不过大抵在淑妃看来,那未必是一场意外,而是容宸妃为丧子一事的迁怒与报复,否则好端端地为何要强行支开看顾公主的g0ng人,以至於教其在水榭玩乐时失足跌落湖中而无人可救。
事後的宸妃显然也是被吓着了,在拢香阁前待罪跪了一个时辰,任梁淑妃打骂亦不还手,却是咬口不认自己刻意残害公主,双方为此僵持不已。彼时的赵维桢只得以意外作结,一面斥宸妃於阁中思过一月,一面偿淑妃与梁家以权利。思及往事梁淑妃果然冷下脸se,偏是冷笑地望着江美人道:「江娘子不愧是皇后身边的人,暗地里的挑拨离间竟学了七八分。可是为着官家指了宸妃筹办中秋曲宴一事?打算借我的手打压宸妃,这手段倒是用得熟练。」
江美人脸se微变,遮掩的话尚未说出口,又被梁淑妃挡了回去,「这是皇后指使的你,还是你自己为了个同出后族的理由想的主意?」淑妃嗤笑一声,望着远处的令仪冷然开口,「你何不瞧瞧自个儿与那悬丝傀儡有几分像?」说罢便不再看身侧之人,梁淑妃带着静嘉回首便走。江美人静静地垂眸,似在专心地端详怀中的孩子,而身边的妍姿却隐隐觉察到不对,後瞥见自家娘子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那应是端瑜手中的银耳环映入她眼而已,应是。
今儿晨起之後容宁就一直忙於筹办数日後的中秋g0ng宴,她先是与後省的後苑g当官敲定了宴会之所,後与众位nv官细谈宴上之安排,将尚g0ng、尚仪、尚食等nv官送离若华阁时,暮光已然顺着青檐落满一地。「娘子,请过目。」青黛掌阁中库房,容宁因而特地喊了她在旁帮衬,青黛把记满宴会要点的单子递给容宁,後者低头凝眸看了片刻,笑着点头赞赏道:「清晰扼要。辛苦你了,快下去歇息罢。」青黛谢过後缓缓退出,与入内的辛夷擦身而过。
辛夷捧了温茶给容宁润口,又将一碟玫瑰su饼搁在案上,「娘子终日忙於宴会之事,连午饭都没吃几口,而今先吃些su饼垫一垫罢。」容宁方才不觉腹中饥饿,现下见着玫瑰su饼倒忽觉饿得厉害,吃下一块还不够,把三块su饼全数吃下方作罢。身侧的惠然一壁递出手帕供容宁擦拭嘴角,一壁微微蹙着眉疑道:「往年这中秋宴大多由圣人筹办,偶尔也会指了贵妃娘子主办,让娘子办理实是头一回。」
容宁端起茶盏饮了口茶而後放下,着辛夷上前来将空的碟子彻去,她暗叹着望了望手边的册子,「一场中秋曲宴说重不重,说轻不轻。从前是仅堪当个花瓶子宠妃,如今我若不愿再被随意摆弄,便须得告之旁人自己有这份底气,所以既是官家看重,我好好地办也就是了。」倏忽想起昨日h昏霏雨,赵维桢看向她时那对沉沉的眸子,他自是明白她已非从前人,也隐隐猜到眼前害离魂之症的她是因自戕未果──致命关键往往藏在未尽之言、言外之意。
赵维桢需要能够站在他这边且为他所用之人。以前由於那飞蛾扑火的情ai,宸妃心甘情愿留在赵维桢身侧,无意识於心悦之人的c纵,而现下的容宁是只能选择赵维桢为她指的路,她虽但求一生平淡,可她确实是因家世与身份而无从选择。不论过去与现在,容宸妃在赵维桢看来都是一样的,皇后同贵妃之外的第三者,三者互为制衡b二者间此消彼长更为妥帖,仅是换了种制衡方法罢了,过去以宠,现在以权。然而若办不成事,容宁却再回不了头。
她无法再如从前一般当一个听话的宠妃,因为赵维桢清楚她无法再被轻易掌控。与其以後总是思虑这颗棋子会否生出旁的心思,不若索x图穷匕见,试探她究竟有无手段舍去宠妃身份而当个权妃,如此各取所需也不失为一件美事。这是容宁往後意yu平稳一生的筹码,否则便是将主动权尽数交於赵维桢手中,将漫漫余生仅仅系於载浮载沉的容家上下,她自然容不得亦不乐意别人手握自己的命脉。
只是当权妃恐怕b当宠妃要难,尽管g0ng中妃嫔仰仗官家宠ai,但毕竟君恩似流水,宠妃当得了一时也当不了一世,而权妃却不同,握在手里的权柄,饶是官家亦不能说收回就收回。容宁现在正由宠妃改作权妃,然而後g0ng当权者未必愿意她分这一杯羹,江皇后、张贵妃……她大抵已经挡了谁的路了罢。
御花园里梁淑妃与江美人那点不愉快,悄悄地落入了林美人眼中,於是当林美人到访清辉阁与张贵妃对弈消闲时,顺道同贵妃说起了这件事儿。张贵妃执黑子支颐略微思索了半晌,方徐徐地落下一子,「江美人……不论圣人是否授意,想必挑拨淑妃和宸妃之举是合她心意的,而淑妃看着x子急,心里却清明得很,不会甘作旁人手里刀。」林美人抬眸瞧了眼神se自若的贵妃,迟疑了会儿终问道:「那麽对容娘子筹办中秋宴一事,娘子您不着急吗?」
张贵妃望着林美人挑眉一笑,「我有何着急的?在官家眼里我和宸妃又有何不同?实则这场曲宴不论是由我还是宸妃筹备,分的可都是圣人的权。因而总有人b我更在意,白子先行,我执黑子在後。」林美人闻言心下一跳,想来宸妃娘子为着这场宴会多少是要吃些苦头的,她敛眸不再深想,把心思重新放回棋盘时,却倏然发觉白子早已经无处可下。「是我技不如人了。」林美人放下棋子微笑叹道。
张贵妃扬着笑歪了下头,「如此,我便等着林美人的墨宝了,正好我老是觉着书室有些空。」林美人怔了怔,而後好笑道:「娘子原是打的这主意。」
笑眯眯地目送答应回去绘画的林美人离去後,张贵妃边将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罐里边与身侧的挽香说:「我记得清越是两年前的八月走的,而宸妃筹办的恰好又是中秋宴,这刀t0ng得真是够狠的。」说话间贵妃眼底已不复见半点笑意,挽香望着其皱起的眉头默了默,「娘子可是要去瞧瞧淑妃娘子?」张贵妃缓缓点了点头,「吩咐小厨房备一些蜂糖糕,她素日里最ai吃这个。她现在恐怕正不高兴着呢。」
转眼便是丹桂飘香的十五中秋夜,若华阁中早早已布置妥当,廊下张灯结彩,院里言笑晏晏。辛夷引楚衡入内时,笑着与他说宸妃娘子许了他们玩月放灯,又赐下小宴以酬佳节至晓。正厅木榻上只见容宁内着淡粉se抹x,下衬黛紫百褶裙,外加紫藤罗镶花边大袖,现由连翘於其冠上饰以g0ng花。案上妆奁大开,珠钗琳琅,惠然执镜供容宁端详,镜中人却抬首朝他莞尔而笑,「你今儿怎的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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