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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如蝉翼的轻纱被放下,纸帐里只剩耳边的吐息。除去的簪子引下青丝如瀑,赵维桢吻在容宁淡红的眼角处,意yu去探她眼底的氤氲朦胧。木樨香幽幽染了满室,她躺在一池秋水里,抬眼轻数因秋风摇颤而落的金h,然而风起水漫而淌,险些溺si其中的她只得靠攀附与亲吻被打捞起,便更数不清越落越多的桂花究竟几何,直到良久之後终於风歇。耳边轻缓的话恍如呓语,容宁枕着未消的残酒而眠。
暖帐轻笼槐安梦,绮户闭合夜未央。
翌日清晨时容宁是在卯正才与赵维桢一道儿起的。今儿恰逢莫得早朝的日子,外头陈修勉故而送了一套常袍过来,由秋石捧进内室递到容宁手上。未及让人替自己绾青丝,容宁墨发披肩,随其低头为赵维桢穿衣系带的动作,几缕发丝柔柔地滑落身前。赵维桢垂眸瞧着,忽温声问道:「宁儿可还记得昨夜我和你说过的话麽?」容宁怔了下,并未想起赵维桢同她说过什麽要紧的,偏他浅笑着无意再谈。
赵维桢由尚服局的董司饰梳发,容宁则由连翘为其盘髻,别上珠花钗簪。两人穿戴妥当後一同从内室而出,此时惠然正捧了茶具入内。将两只茶盏各放於赵维桢和容宁手边,惠然执茶瓶替二人倒上沉香熟水。「之前晨起可不见你有饮熟水的习惯。」容宁捏起茶盏饮了一口,面上挂上几许笑意,「官家说的是我以前喜饮凉水的事麽?惠然也与我讲过,只是我大病初愈,这丫头说什麽都不许我贪凉。」
闻言赵维桢特地看了惠然一眼,笑言:「惠然向来是你身边难得的贴心人,如今瞧着亦是越发持重,不知可是随了你现在事事小心的模样?」手上茶盏稍稍倾斜,容宁饶有兴味地望着盏中晃动的水纹,缓缓笑起来,「那听官家的意思,是更喜欢我从前任x妄为的样子了?」说罢抬眼撞入一片难探的深潭,她看见其中似有暗cha0涌动。赵维桢默然饮尽熟水,末了只答:「我倒是不介意你是何模样。」
容宁笑着敛下眸,遮去不见任何喜意的眼睛,而後又语气平常地询问赵维桢是否要一起用早膳。「早膳便不必了,长煜殿里还有政务要忙,我就先回去了。」赵维桢说着便站起身来,容宁也随之起来相送,却见他走了几步後,又笑着退回来和自己说:「若非要说我更喜欢你什麽样子,我思来想去亦只有你昨夜不胜酒力的样子了。」见容宁因而发愣,赵维桢轻r0u她脑後笑道:「得空时我再来看你。」
御花园东北一角的秋se怡人,青湖疏影小飞虹,云淡风静辰光慢。碎光从树荫间渗漏下来,连h叶落进水里都是悄悄的。廊桥的美人靠上傅婕妤正手捧一卷书册读书,陪侍在侧的晚叙仔细着周遭动静,遽然开口道:「娘子您瞧,那不是官家身边的高秋麽?」傅婕妤听声儿抬眼望去,果见一身浅绿衣袍的高秋正远远地从另一端缓步走来。高秋近身见着廊桥上的傅婕妤,亦特地停下来拱手问安。
傅婕妤浅笑着承过礼,又见高秋手里拿着一个纹饰jg美的锦盒,故笑问:「你这是要到哪儿去为官家送礼呢?」高秋低首笑了下,「娘子好眼力。官家昨儿晚歇在了容娘子处,今晨回殿里後於百忙间倏地想起库房里有一支花鸟衔珠金簪,想来极衬容娘子颜se,就吩咐了小的寻来送去若华阁。」
了然地微微颔首,傅婕妤唇边带起笑,「宸妃娘子的确适合金灿华贵的头饰,官家着实有心了。」高秋点头道是,扬着笑说:「小的听闻这支簪子是极具巧思的,鸟儿嘴里衔的珠乃是红豆,seyan似珊瑚不说,那相思的意头可不就藏了官家的心意。」长煜殿里个个儿都人jg似的,不该不晓得言多必失的道理,而今听着高秋有意无意的话,傅婕妤眼明心亮地但笑不语,再一番闲言碎语便任他离去了。
「半年冷落过去,官家对若华阁那位b之从前竟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是奇了。」一侧侍立的晚叙眼瞧着高秋身影渐远,悄悄与傅婕妤如此说道。
傅婕妤闻言却笑叹了声,「傻姑娘,你这是没看透罢了。这座廊桥哪是往若华阁去的必经之路?可知便是你我二人今儿并未碰见高秋,之後也未必不会听说那支花鸟衔珠金簪的巧思。」晚叙当即一怔,又闻自家娘子徐徐开口道:「再说那红豆,虽有入骨相思的浪漫之意,可谁又知古人诗词里指的并非同为红豆品种却别名相思子,沾染一点就足以致命的剧毒?惹人yan羡的美好背後或许形如鸩酒。」
晚叙心上一惊,「那官家待容娘子的好岂非……」四处静得可怕,她到底是没往下说了。
恰逢秋风倏然猎猎而起,书页被翻得哗啦作响,傅婕妤轻抬素手以指腹缓缓碾平,指尖恰好压在诗词集里的《蝶恋花》一题上。
江皇后入长煜殿时,高秋刚好回完赵维桢的话退身出去。偏厅里只陈修勉一人随侍,而赵维桢正立於窗边的桌前低头练字,等她缓缓站到他面前微微福身,他才浅笑着抬起头来望了望她,「皇后来了,过来瞧瞧我这字。」依言绕过红木长桌来到赵维桢身边,江皇后垂眸端详了好一会儿後笑道:「官家的字写得越发有大家风范了。」赵维桢搁下笔笑了笑,「术业有专攻,我是b不上书法大家的。」
江皇后笑着不作声,静静听着赵维桢命一侧的陈修勉将他写的字裱起来收好,陈修勉过来把宣纸取走那时,她留意到桌子角落放着一碟栗子糕。「这碟栗子糕瞧着像是宸妃那的。」赵维桢随之看了眼那碟果子,轻轻笑言:「就是她让人捎来的。早些时候我叫高秋将库房里的一只簪子给她送去,这不,这是她以表谢意的法子。」赵维桢稍稍顿了顿,又意味不明地开口说:「她如今倒学会了妥帖。」
有来有回,得t却疏离。
闻言思量半刻,江皇后见赵维桢捏起一块儿栗子糕吃下,「昨儿我见着宸妃,与她说为了张娘子幺儿的满月宴要委屈她一阵子时,她瞧着是半分不悦也无,事後亦未见她因此去寻清辉阁的麻烦。较之从前,这份大方沉稳的气度绝非一朝一夕能扮成的,想来她害离魂症是真,因此改了娇纵x子也是真。官家昨夜在若华阁可有看出些什麽别的来?」
赵维桢咽下糕点,一面端起桌边的茶盏润了下口,一面摆了摆手示意江皇后坐下讲话,「昨夜趁她醉酒三分,我问及以前岳哥儿之事,她面上不曾有半点端倪,今早甚至不记得我问过她何事。」江皇后细细观察他神se,宽慰道:「想来亦无妨。官家布局了这麽些年,拿捏宸妃总归只是打压容家的一小环。何况容相公年岁渐高,她兄弟之能又远不及其父,容家早就不是当年鼎盛显赫的高门大族了。」
「即便是有了意外——」江皇后的目光於桌上的栗子糕一扫而过,淡淡g了唇角,「可是大厦将倾,一人微薄之力岂能力挽狂澜?」赵维桢於是也笑,手掌随之轻轻落她肩头,「有皇后在侧襄助,我一向是安心的。几日後的贵妃幺儿满月宴一事,也有劳你费心c办了,权作安抚一番。」江皇后听着低首浅笑了下,「臣妾乃帝王之妻,自当如此。」
张贵妃幺儿赵琮的满月宴之所,挑在了h昏时候的玉华堂。庭院央处栽植的木樨树亭亭如盖,错落的夕照衬得翠绿间的金h越发灿烂,内侍早已将长窗拆卸,仅於檐下挂竹帘分隔里外,於是晚风一起,十里飘香。帝后坐中央,两侧各二列俱座无虚席,王公宗亲在左,诰命妃嫔於右。正席上官家抬了抬手,丝竹管弦便慢慢起了,乐伎轻踩着鼓点而舞,g0ng人依序捧了吃食穿过廊间,席上一片言笑晏晏。
後省安排座次是极讲究的,右边第一列的头一个位置坐的是张贵妃,再往右数过去是几位大长公主和长公主,梁淑妃坐於第一列最末,容宁则在第二列首位。宸妃作为特封的位份,即便压不过贵妃,却能与淑妃平起平坐,依照圣意偶尔也有越过去的可能,加之合g0ng上下皆知若华阁和拢香阁多年不和,两位娘子谁先谁後须得仔细斟酌。如今容宁虽落了第二列,但离正席是更近的,算是个折中的法子。
傅婕妤因而按位次坐於容宁右边,念及g0ng中有传关於其落水离魂一事,推杯换盏间傅婕妤不时悄悄侧首,好生打量着久别再见的容宸妃。今儿的容宁内着丁香se抹x,下衬黛蓝百褶裙,深蓝褙子叠穿在月白对襟窄袖长衫上。脸上以珍珠花钿为妆,头戴镂金花鸟冠,耳上一对紫se流苏耳坠,发间却未见当日在御花园撞见高秋送去的那支花鸟衔珠金簪。
席间容宁气定神闲,一直专心欣赏着台上舞乐,只江皇后和她讲话,她方侧身说了几句,仿佛丝毫不在意赵维桢不时转头,越过皇后与张贵妃就幼儿之事谈笑风生之举。对其傅婕妤心中隐约生出了几分不同以往的猜测,遂执盏yu与之敬酒攀谈。但见容宁抬手去拿杯盏时,皓腕间滑落一不知名的白玉镯子,傅婕妤想了下,竟似乎从未见她戴过。「宸妃娘子身子可还有恙?我瞧娘子您好像兴致不高?」
不高不低的声音惹前列几人微微侧目,容宁对上人儿探究的眼神笑道:「我身子无恙,只是惦记着新得的桂花该如何入馔,一时怔神罢了。回头若做成了,我着人送去菀青阁给你尝尝?」傅婕妤浅笑着颔首,「我自是愿意的。满堂桂香教人神往,连我都多饮了几盏桂花酿,娘子记挂桂花撰亦是难免,为了琮哥儿的满月宴後省当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是因琮哥儿乃是赵维桢多年後再得的第四子,莫说张贵妃,便是赵维桢与江皇后也对此事上了心。容宁心中清明回以一笑,转而将目光移往眼前的nv乐歌舞。妃se飘带随伎舞动而飞扬,酒盏满了几回,繁华落了几场。g0ng灯渐渐亮了,而於一片迷离徜恍间,尘世喧嚣轻划过容宁眸底,匆匆即逝不曾残存半分,仅有外头自枝叶间散下的一小簇桂花入眼,安安静静地落尘为泥无人知晓。她淡淡垂了眼睛。
大抵正如傅婕妤所言,满堂桂香牵动人心,容宁偏是个酒量微小的,几盏下去脸上便已一片酡红,她强撑着几分清醒和身边人交代过才离了席。陪侍的惠然扶着容宁至偏房歇息,引路的g0ng人见容宁面se难看,恭敬道:「厨房那边早备妥了二陈汤,於伤酒有化解之用,我让人立马热一碗。宸妃娘子先饮一盏淡茶罢,能感觉好一些。」容宁恹恹颔首,不过须臾那g0ng人就把热茶端了上来,复又退了出去。
淡茶尚且滚烫难以入口,故而被容宁晾在一边。惠然一壁观察着容宁神se,一壁迟疑地开口,「其实娘子不必在意傅娘子所言,她是存了些心思的。」容宁微仰着头看惠然,久久沉默,尔後倏然淡淡说道:「我只是觉着,我不是容宁。容宁究竟是谁,又是何种模样,实则也不在我,而在你们之口。」惠然听了不由浑身一凛,却在望见容宁漂移不定的眼神後,暗自稳下心神,思忖着那应是多饮之故。
「娘子多思了,您只是同从前不一样了而已。」
容宁轻蹙着眉,「如何不一样?」惠然静了半晌,旋即扯开唇角一笑,「总是b以前更好的,何况逝去的到底已然逝去,娘子不消在意费神。」说罢也不顾容宁疑心模样,而是温言提醒她要趁热饮茶,自己则去催促尚未端上来的二陈汤。容宁望着惠然离去的身影良久,方侧身捧起手边的茶盏,她低头吹开浮於边沿的氤氲,茶至唇边偏忽地止了动作。
不断攀升的白烟趁机漫至眼前,而隐匿其中的眸子倏然有了一刹清明。缓缓将一盏茶饮尽,惠然捧着二陈汤回来时,已无法从醉意渐消的容宁脸上瞧出什麽来,一碗二陈汤下去人就愈发地清醒了,淡然神se与寻常时候一般无二。可惠然心头压抑着的不安与惶恐却是越发强烈,时常分神忧虑着那是风浪前夕诡异般的平静,偏是不能亦不敢在容宁面前展露半分,以至於离去时不曾察觉到廊下的梁淑妃。
容宁自害离魂症以来未曾见过梁淑妃,今日宴席之上远远一望也不见得能够识得清。待惠然回过神附耳提醒容宁时,她们已至梁淑妃近处,避之不及,凭栏而立的淑妃主仆也已闻声望过来,一时间彼此竟皆默然不语。然而容宁仍是清楚看见,眼前着蓝绿se褙子的淑妃,眼神於转瞬间便冷了下来。
到底是容宁走上前去给梁淑妃施了个平礼,後者虽微微一怔却亦淡淡回礼道:「半年不见宸妃,宸妃瞧着陌生了许多。」当年赵维桢即位之初,就在常规采选之外诏了容、梁两氏nv入g0ng为妃,其目的自是为了嘉奖与安抚同样有着从龙之功的两家。彼时容宁骄横跋扈,淑妃清冷高傲,x子上虽不相近,终究皆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世家小姐,淑妃又不过才年长容宁两岁,起初她们算不得要好倒也和睦。
只是两人间的隔阂矛盾莫名竟越来越多,个中缘由即便是梁淑妃大抵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却总归是助长了两家於朝堂上水火不容的势头。後来淑妃长nv早夭之事,更是让二人的关系再难修复。「梁娘子莫怪,那是我身染离魂症之故。今日算是我与娘子初见。」梁淑妃的眸se沉静而冷冽,像她耳上的碧玉耳坠。几不可闻地笑了下,她望着容宁g起的笑容,咀嚼着初见二字近了她身,甚至未曾避一旁的惠然,「容宁,你该知道自己抛不开过去。」
「不论你是否真的害了离魂,我不会原谅你,也不想轻易地放过你。」轻而缓的话仿佛消融的雪水,再温柔也是冷的。惠然上前将容宁拉开几步,强压着怒意与梁淑妃说:「淑妃娘子您醉了,再说下去可就要在官家和娘娘面前起龃龉了。不若让静嘉扶了娘子到偏房稍作歇息,再饮一盏二陈汤?」随侍的静嘉亦觉着自家娘子的话过了些,到底还要顾全张贵妃的面子,忙趁机唤了梁淑妃一声以作劝诫。
梁淑妃深深看了会儿惠然,末了不发一言地离去。「娘子,您无妨罢?」惠然关切地打量容宁神情,却见远处的宴席方是她久久凝望之处,想着容宁大概并未听见她的话,然而正当惠然打算开口再问,容宁已是敛下眸轻轻回道:「无妨。咱回去罢。」说罢容宁就径自往前走了,不曾给予惠然一点探究的机会,亦不打算和惠然说起,方才她分明瞧见赵维桢朝这儿望了一眼,最终偏又状作若无其事。
容宁再与惠然回到宴席中时已临近宴毕。
赵维桢见了容宁回来只就酒量一事打趣了她几句,虽不过是寻常事,但是席间众人的脸se都微微变了几变,终是自惊诧中透出几分意料之中。以至於到散宴时,尽管得见赵维桢领着容宁先行离开,大家面上已无异se。倒是夜间容宁睡在赵维桢边上总觉得心中膈应,躺了许久亦生不出半分困意,恐辗转反侧会弄醒赵维桢,容宁放轻了动作走出内室。
守夜的秋石听见动静醒来吓了一跳,「娘子您怎的起了?」容宁没答,只是疑道:「今儿不是惠然值夜麽?怎麽换了你来?」秋石残存的睡意褪得乾乾净净,她隐约察觉到了什麽,忐忑而迟疑地看了看容宁,「惠然姑娘说……娘子酒後不适,她到医官院去寻成安郎给您抓药了。」但见容宁神se平静,仅仅是沉默了下,「知道了。今夜之事你不必告诉惠然,亦不要与第三人说起。莫教我错信。」
秋石心里明白,福身答应下来。
将将熹微时候仍是由惠然入内依着上朝时间提前叫醒了二人,又侍候了容宁盥洗更衣。容宁不禁心底思忖着若非昨夜自己恰好起了身,而今怕是不知惠然找人替她守了夜,只为悄悄去医官院寻楚衡。这倒让容宁思及她甫从昏迷中醒来那会儿,惠然与她说医官院遣来给她看诊的医官楚衡乃是旧识的这回事。可这旧识之称的背後来由,容宁後来却因劳神思虑的人和事过多而未曾探究到底,如今想想,不论是惠然还是楚衡,对她从前之事总是态度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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