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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庐氏被拖进了神祠,巫祝当着论协察及各部族首领的面,在她的胸口上涂上了一种秘制的药粉,那萎缩的双乳并没有分泌出乳汁,这说明,没庐氏从未生育过子女,陵寝中的所谓赞普,是个来历不明的奴隶种。首领们大为震怒,同意了论协察的提议,将没庐氏流放至尼婆罗,东道节度尚绒藏也将被追究私通汉人之罪。
阿普笃慕的马也生了病,他步行经过拉康寺,那曾经显现过神迹的沸泉,已经没人敢来瞻仰了,蕃兵们把彩塑佛像一股脑推进了沸泉,旁边是被绳索捆了的沙门弟子,这些游方僧人追随莲师的踪迹到逻些,还没来得及翻开佛经,就被从各个寺庙里搜了出来,要和没庐氏一起,被流放至尼婆罗。
有个赤脚的僧人,被推搡得东倒西歪,还在固执地摇着转经筒,那声音在蕃兵的呼喝中异常清越。这种不动声色的威严让阿普想起了遥远的阿苏拉则。他站住脚,握拳看了一会,然后想起了阿姹。
阿姹还在红宫陪着德吉。阿普推开宫外把守的蕃兵,飞奔到了德吉的寝殿。
公主的寝殿竟是难得的平静祥和,火塘里散发着松柏的香气,温柔的雪光从细密的格子窗透进来,照着紫檀木的菩萨雕像,壁画辉煌耀目,是婆娑雪域涌金莲。可能是芒赞的缘故——阿普心里猜测,他这段时间也和芒赞成了陌路人。
阿普和德吉说话,眼睛在搜寻阿姹。
原来阿姹混在了吐蕃婢女里,在火塘前用纺锤捻羊毛。头发结成了细细的辫子垂在肩膀上,辫子里缠着珊瑚和蜜蜡珠子,腰上还系着磨的发亮的螺壳和海贝,稍微一动,“沙沙”的轻响。
她真是个无比聪明敏捷的哑巴,把羊毛线捻得绵长洁白,一张脸被塘火映得红红的。阿普不禁咧开嘴笑了一下。
对着德吉,他又严肃了,“舅臣的东道节度被罢免了。”
“下一个要轮到我了。”德吉显得异常平静,望着窗外的雪岭,红山依旧巍峨,红宫却已崩塌。
“白雪山失去白狮子,
大河水失去金银鱼,
高草原失去花母鹿,
绿松石儿宝座旁,
好姑娘苦等在白毡房。”
德吉又唱起来了,声调是忧伤的,愤怒的。
论协察走进殿,看见阿普笃慕在火塘边,眼睛在婢女身上,德吉在窗下,芒赞给她闹得魂不守舍——年轻人,就是这样三心二意。论协察有些不快,但他仍是一副和蔼的笑脸,接过了婢女手里的酥油茶,他指着外头,提醒阿普说:“画眉鸟叫了,开春就要对回鹘用兵,赞普钟的人马和辎重,什么时候才能到无忧城?”
阿普皱眉道:“相臣,这样的天气出征,士兵会冻坏手脚的。”
乌爨人的搪塞让论协察大怒,他笑道:“军情急,火海刀山都得去,赞普钟可不要以为绿松石宝座上没有人,汉人就能得势了。学墙头草,可不是英雄所为!”
阿普眉毛也不动一下,懒洋洋地说声“是”。
“相臣,”德吉不耐烦地插进话,“杀害我阿帕的刺客,有下落了吗?”
“刺客是薛厚的人,扮成俘虏混进了逻些,”论协察咬死了这个说法,“汉人就关在拉康寺,杀他一两个带头的,自然就招了。”
德吉惊愕,“相臣把汉皇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汉人的皇帝,不是吐蕃人的皇帝,公主何必怕他们?”
德吉脸上露出忧伤,低声道:“天上的阴霾遮挡住了尼玛,大地的血红得像鸡冠,臣民谋叛,世系子孙断绝,大蕃要崩塌了,相臣你还要赶着人马去北方送命。论骑射,蕃兵可赶不上汉人和回鹘人!”
论协察笑道:“我军人马皆披锁子甲,刀枪不入。”他嘲弄地看了一眼德吉,“你一个女人,就不要操心这些事了。”临走之前,他在阿普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那双满是老茧和骨节的手,有的是威慑力,“金箭和银鹘一到,赞普钟的人马就得启程。别到处乱跑了,在宫里陪着德吉——你俩的婚事,早该办啦。”
两个年轻人板着脸,等论协察扬长而去,德吉冷笑道:“嫌我碍眼了。”
此刻在红宫,论协察的话,胜过赞普的诏敕,阿普只能来到隔壁的经堂。在墙上靠坐着,他把手边不知谁的呷乌翻开来,里头是一尊阿搓耶小金像。看到阿搓耶沉静秀美的面容,有时让阿普想起阿姹,有时则是阿苏拉则,这两个人,像他的左手和右手,都在年少时无情地离开了他。
阿普不愿意叫五千个罗苴子为了吐蕃去送命。那里头还有跟他一起长大的娃子,结伴爬过苍山,下过洱河。
耳畔响起了哗啦的水声,还有女人身上的香气,阿普立马合上呷乌,坐起身来,是一个年轻的女奴,刚在樟木盆里洗了手,把香柏枝插在金瓶里。
女奴扭过头来,不是阿姹。阿普失望了,又百无聊赖地躺下去。
德吉冷着脸,把阿普从毡毯上摇起来,“跟我去外面转一转,我有话要说。”她不无戒备地看一眼房里的婢女们,“这里的耳朵和嘴巴太多了。”
“走。”阿普精神一振,经过火塘,他把皇甫南从吐蕃婢女中拽出来。
皇甫南立即丢下了手里的纺锤,紧紧地靠在阿普身上,她个头刚过他肩膀,像只栖息在人臂弯的白翅膀雀儿。
德吉的眼神里有了不满。
“阿姹听不懂吐蕃话,你放心吧。”面对众人惊异的目光,阿普没松手。在红宫里对着一群语言不通的陌生人,他知道那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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