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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礼佛,孔庙旁也有一座小小的佛堂,刺目的日光被门扉挡在外头,刚一踏进堂内,皇帝微笑的脸色陡然黯淡下来,从僧人手里接过香,他凝望着帷幄后眉眼低垂的塑像,嘴里呢喃道:“佛祖慈悲,恕我罪过。”将香插入铜炉,深深地拜下去。
比起此时的恭谨,皇帝在圜丘祭天时的神态,就显得敷衍了。
奉过香后,皇帝在堂上稍坐歇息,目光在随侍的众人中一逡,他说:“芒赞在哪里?”
“拜见陛下。”芒赞被内侍领进来,叩了首,有些茫然地起身。
“我前段时间听皇甫佶讲了一些吐蕃的风俗,”皇帝徐徐地开口,很和气。芒赞暗自地警惕起来,屏气凝神,听他又说:“黑教的教义,虽然和汉人的儒、僧、道三教都不同,但细究起来,也有些道理。”
芒赞疑惑地应了一声是,见皇帝没有问罪的意思,又补充道:“苯教国土,君臣贤慧,庶民安宁,恩情重,寿命长,行善安乐,胜神护守。”
“你听说过龙树大师和德吉桑布的故事?”皇帝没来由地问。
这故事芒赞已经耳熟能详了,他答道:“曾有术士以幻术作恶,令百姓痛苦迷惑,德吉桑布化身为龙树大师指尖的大粒念珠,杀死了术士,挽救了百姓。”
皇帝对这个显然不感兴趣,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龙树大师如何教德吉桑布赎杀生之罪呢?术士虽恶,也是一条生灵嘛。”
芒赞道:“在雪域高原,有一具名为‘成就者‘的如意宝尸,如果把它背回来,就可以使德吉桑布增加寿命,消除杀孽。但是途中要默念密咒,才能使如意宝尸听从德吉桑布的驱使。”
“这个密咒……”
芒赞摇头,“是龙树大师用密音传授给德吉桑布的,世人就不知道了。”
皇帝久久沉吟,很浅淡地一笑,掩饰失望似的,又转而对阿普笃慕道:“我听说,乌爨的毕摩会念一种指路经,也类似于驱鬼之术。”
阿普笃慕正在揣摩皇帝的心思,闻言便接过话来,“是招魂,替鬼魂指点认祖归宗的道路。有的毕摩也会驱使亡灵披甲执戟,扬鞭策马,就是戏里说的阴兵。”
“毕摩只会指乌爨的路吗?如果京都有迷途的亡灵,能替他们指明阴路,把它们都驱赶出去吗?”
“这个臣也说不好。”
皇帝没再深究,“你也信佛吗?对了,你那个兄长,阿苏拉则,他在佛寺里修行,你应该也信佛。”
听到阿苏拉则的名字,阿普笃慕掩饰着诧异,“是,乌爨人信阿搓耶。”
“阿搓耶,也就是汉人说的观音菩萨。”皇帝对各种语言的佛经都很精通,他闲适地负起手,在廊下徜徉,务本坊清静,除了国子监,隔壁就是进奏院和水泽禅院,皇帝往墙那头指了指,扭头对阿普笃慕道:“水泽禅院有观音道场,你听不懂汉人的经义,可以去转一转。”
“谢陛下。”
皇帝似不经意,又提了起来,“朕想要封阿苏拉则为国师,进京传授佛法,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召来吗?”
阿普笃慕的心狠狠一沉,攥紧了手心的汗,他笼统地应承了一声,“臣写信问问父亲。”
“外失辅车唇齿之援,内有毛羽零落之渐,做这个天子,和孤鸿寡鹄有什么区别呢?”皇帝的声音低沉轻微到让人简直听不清,他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仿佛在望着烟尘般缥缈的往事,“如果阿苏拉则的指路经真的能让亡灵安息,那我晚上也就能安枕了。”
阿普笃慕“哐”的一声把刀掼到地上,他跪在皇帝面前,“陛下是挂念故人,晚上才不能安枕吗?”
皇帝有些飘忽的眼神垂下来,望着他,“不错,朕也有不得不分离的故人……”
阿普笃慕脸上是一种少年人未经世事的纯澈和坚定,“智者知幻即离!陛下精通佛理,怎么参不透?臣小时候养了只老虎,是很要好很要好的玩伴,后来它走丢了,我在山里海里怎么都找不到,我以为自己要伤心一辈子,可后来阿塔又替我捉了只豹子,才不到三个月,我就把老虎忘了个一干二净。”他脸上很疑惑,“陛下无所不有,怎么还要为过去事、过去人而伤心?牵挂你的人,当然希望你天天都高兴,随便就离开你的人,也不值得为了他伤心!”
“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无所不有,岂止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呐……”皇帝慨叹了一声,也不再这个话题上盘桓,他叫阿普笃慕起来,举目往台上看去,“热闹起来了。”
皇帝的心情终于畅快了点,外头彩袖翻飞,排起了六佾舞,内教坊的伶人也演起了最拿手的把戏,扛鼎爬竿,舞剑跳丸,瞧得人眼花缭乱。人们忘了礼仪,急着往前凑,阿普笃慕的肩膀忽然被人撞了一下,是芒赞。
他故意地落在了人后,脸对着台上,低低的嗓音却传进了阿普笃慕的耳朵,是一种幸灾乐祸的语气,“一个质子还不够,你们甘愿整个乌爨都被人捏在手心吗?”
阿普笃慕眼尾平静地将他一瞥,“你不看戏?”
一个梳小髻、绑抹额的红影子,双脚在绳索上轻轻一点,就颤巍巍地登上了幢顶,一连翻了十几个惊险到让人骇叫的跟头,然后展开双臂,像只轻盈的燕儿,稳稳地落在地上,群臣的惊呼声中,她奔到廊下,投入了皇帝的怀抱,笑道:“陛下恕罪。”
崔婕妤是内教坊出身,有多年没见过她演杂技了,皇帝在诧异之余,被柔软的身躯依偎着,也不好摆出一张冷脸,只能拍拍她的肩膀,说:“不要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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