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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珠入得理政殿偏殿时,傅辛正在前殿与薛微之议事。流珠遥遥一望,于窄门间便见傅辛面色凝重,默然不语,而薛微之则滔滔不绝,声音可谓铿锵有力,起伏有度。阮二娘提耳细听,却只听懂了些“农民逃徙”、“田增而地少”、“重新清丈土地”等字眼,似是与农民和土地有关。
阮流珠稍稍一想,心里猜度起来。之前她在那小地方时,通过日常观察等,倒也发现了个现象——这朝代的土地兼并状况确实十分严重,土地都渐渐聚到了地主乡绅的手里头,而那贫苦百姓,没了自己的地,只能替地主干活儿。地主瞒报亩数,小官侵吞税款,这些事情,也并不少见。
彼时徐道甫在外从军,流珠家里可以说是只剩下孤儿寡母,而她家的那几亩田地,自然也招了别人的谋算。若非怜怜、四喜、香蕊等仆侍凑在一起,齐心协力,给她出谋划策,她当时指不定就会落了圈套,把地送到人家手里。
傅辛此时正低声与薛微之说着什么,似是忽地有所觉察,缓缓抬首,朝流珠这里看了过来。流珠被他那烫人的眼神一盯,心上不适,连忙错开身子,避开了男人的灼灼视线。
傅辛勾了勾唇,收回视线,俯视着面前行将告退的薛微之,忽地道:“朕听说,魏尚书想要与你说亲?薛小郎近日红鸾星动,桃花运旺,倒是惹人艳羡。”
秦太清并未过门,便自杀而死,依照朝廷律法,薛微之不必为她带孝,而这郎君贪图浮名,偏对外声称要为秦家阿娇守上六个月的孝。而魏尚书那幺女魏染儿,先前本是要许给阮二郎的,结果魏谨愤而退婚,魏染儿便又要重新说亲。
魏谨这名字,音同“未谨”,也确是个不谨慎的人。他尤好诗书,在挑女婿时,也喜欢找那颇有文采的郎君。阮二出了丑后,魏谨便又看上了死了未婚妻的薛微之。薛微之原本想着娶了徐*算了,但看魏谨找上门来,话语中流露出嫁女的意思,薛微之也不由得动心了。
魏谨不算世家出身,乃是正经考科举考出来的,年轻时颇有才名,也是能令洛阳为之纸贵的风流人物。他在礼部做官,多半也出不了大岔子。薛微之思来想去,又觉得他十分合适,至于徐*,纳做妾室便是。
此刻听得傅辛询问,薛微之只一笑,推说还未定下。傅辛瞧着他这副模样,轻笑着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不再多言。
偏殿里,阮流珠心里暗自斟酌着,该要如何将她的那所谓法子说出口来。她正垂眸细想时,关小郎持着拂尘,殷勤地端了茶来,轻轻置于小案之上。阮二娘对他微微一笑,眼神忽地瞥见他身后立着尊小菩萨像,那菩萨生得一副慈悲女相,面上却带着微须,身上亦着男子衣衫。但见那佛端坐于莲花宝座上,笑容中带着悲悯,着实有些古怪。
关小郎瞧着她那微有疑虑的眼神,轻声道:“前些时日鲁元公主来了,偏说陛下身上带煞,要广积功德,随后便自府里搬了这莲华性妙菩萨来,立在了这偏殿里。佛家有言,‘一切诸法无有定相,非男非女,一切女人亦复如是,虽现女身而非女也’。因而这莲华性妙菩萨,男女同身,似喜还悲。请了他在殿内,必能为信徒带来莫大好处。”
流珠先前便在灯会时听鲁元公主提起过请佛之事,并不讶异,只深深看了关小郎一眼,温声道:“小郎倒是懂得多。”
关小郎只低眉轻笑道:“家父在时,常令奴抄写佛经,诵读佛偈。小时候记性好,所以现在才能在二娘面前卖弄一番。公主虽请了菩萨来,官家却是不信此道,故而二娘也不必觉得受拘。菩萨宽厚,不信者不怪。”
流珠听了这话,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关小郎退下之后,殿内便只余流珠一人。她定定地看了那所谓莲华性妙菩萨一眼,随即拉了绫锦蒲团,半跪在小案边上,信手翻起了鲁元公主誊抄在细细白绢上的佛经,却见她那字与娟秀一点儿边都不沾,抄起佛经来也不甚规整,反倒颇有几分狂意。
流珠正看得出神,忽地听得身后传来些许动静。她心神微凛,正欲回头,两臂却被人从后一挟,反剪于身后,那人更用胳膊肘死死压着她脖子,令她不得动弹。流珠双眉微蹙,但听得傅辛沉沉轻笑,声音微显沙哑。她眼睛一张,便觉那人手儿入了牝儿内,毫不怜惜,只猛捣乱搅,痛得阮二娘紧咬牙关,嘴唇几乎都被咬出了血来。少顷过后,银珠成串,倾泄而激流,足有数十息之久,滴答落于蒲团之上,好似一般。
阮氏红唇上挂着血珠儿,浑身无力,不便处尤为酸痛,支撑不住,不得不半倚在小案之上,昏昏沉沉间又见鲁元公主抄的那《楞严经》上写着——“……妄号帝王。自取诛灭。……一切众生实本真净。因彼妄见。……发起妄情。情积不休。能生爱水。……”
官家兴致颇高,于佛前蒲团上来了三番四次,这才堪堪作罢。阮流珠几无气力,傅辛瞧着她面带红晕的苍白模样,心中快慰,拉了她起来,动作竟十分轻柔地替她穿好衣衫,又似笑非笑地端详着她。阮氏心中恨极,但因尚有惦念,便强笑道:“儿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前来,又是来求官家恩典的。”
她话音刚罢,傅辛懒懒抬眼,正欲张口,却听得关小郎在外头急声轻唤,说是傅从嘉来了。傅辛一笑,对着阮流珠道:“随朕去殿内,给朕伺候笔墨。若有所托,边研磨边说。”
阮二娘瞪他一眼,恼得不行,看在傅辛眼中,却是似嗔还怨,满是风情。他勾唇轻笑,硬是拽了阮流珠起来,随即望着那湿透了的蒲团,意味深长地微声道:“这蒲团,可得好生供起来。”
及至殿内,阮流珠半靠着龙案,装模作样地研着墨。傅从嘉还是一派俊美少年的清朗模样,坐在傅辛下首处,帮着傅辛先行阅过章折,分门别类。
理政殿内平寂至极,便是此时,阮流珠开口,斟酌着笑道:“官家,儿待在闺中,闲暇之时,想出了个点子来,说不定能对官家有所助益。”
傅辛只沉声笑道:“有话只管直说。”
他此言一出,阮流珠便懒于铺垫,更懒得顾忌那傅从嘉在旁,反正他这人扮猪吃老虎,肚子里比谁都明白。流珠故意带着些许娇蛮口吻,直接道:“儿的那生意,打的旗号就是独一份儿,若是人人都能学得,儿还做什么买卖?若是官家能给儿一个恩典,教这天底下,只儿能做那雪裙,不知该有多好。”
傅从嘉闻言,悄悄抬眼,却忽地瞥见流珠裙子上带着湿迹,水渍连成一片,半干未干,十分暧昧。他心下了然,只低头不语,又听得父亲道:“你必已经想好恩典罢?”
流珠研墨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道:“儿听闻昔有陆氏女,创下许多绣技新法,最后却因郎君宠妾灭妻之故,潦倒而死。亦有农户赵氏子,是他培育出了新麦种,令得天下受益,可最后因子孙不肖,饿死街头的人,也是这个赵郎君。这聪明人都死得这样惨,以后谁还敢胡乱聪明?若是官家能立个规矩,大加犒赏这些尤善发明之人,或是……”
她还没说完,傅辛就搁了毫笔,半倚在椅上,状似有些慵懒地笑望着她,目光却格外深沉。他这目光,令流珠心上微凛,便是此时,傅从嘉颇有精神地朗声插道:
“二娘说的,竟是个好主意。百姓受此鼓舞,便没了后顾之忧。像新的纺织之法、新种子这一类的,朝廷出钱犒赏,随后推广天下,似陆氏和赵氏这般的聪明人,便不会心灰意冷,说不定此后民智渐开,这日子过的,便能愈来愈方便。而像二娘这样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商货,若果真有出奇之处,朝廷也不必奖励她,只令旁人不能随意效仿便是。这样一来,也能匡扶正道,杜绝造假之辈……”
傅辛骤然伸手,抬笔朝那傅从嘉掷了过去,少年错身一躲,笑了两声,便见父亲沉沉看着自己,声音平缓地说道:“先前你与傅从谦争论愚民之利弊,朕叫你二人写了文章,论述己道。文章传阅下去,满朝文武,除了像金玉直、薛微之这样的初出茅庐之辈外,没几个站在你这边的。朕叫你好生思量,如今看来,你却是全无长进。”
傅从嘉正了正面色,扬着下巴,皱眉道:“父亲和叔伯之理,我怎会不明白?我相信我的道理,父亲也不是不知。眼下国库紧张,收入减少而支出愈多,国之周边虎狼环饲,虽说咱们不将那些蛮人放在眼中,但若是日后开战,也定是所耗甚多,不能不虑及。似这般景况,比起愚民来说,使民智之,更有裨益。”
傅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又将视线转至低眉顺眼的阮流珠身上,随即又道:“此法还需再议。且先搁置,待与群臣商议后,再行决定。”
流珠只对他一笑,目光温和,好似全无怨言。她这副模样落入傅辛眼中,却令官家眸光微微转冷,唇角却翘了起来。
东兔西乌,飞金走玉,十数日过后,已近三月。东风解冻,蛰虫始振,吕物皆春。流珠正看着瑞安及如意学习诗书,做最后冲刺之时,便见怜怜款款走来,为母子三人端上茶点,并笑着轻声道:
“外头可热闹呢。官家颁下新法,名呼专利之法,只在京畿一带推行。此法说了,若有人在衣食住行这四方面上,想了甚于国有益的法子,或有甚发明,均可上报官府。官府查实之后,备案在册,于汴京城门出张贴示众,若是无人质疑,这发明者便能得上大大一笔银钱,还能得见天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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