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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办。”程知理忽然插嘴。“城里商铺也都艰难,而且有些事情,就像补衣服……又不是在东境,能送回家,能托伙里的本地人,大不了用几个钱,半顿饭,此间地,就连河北本地人,都无处寻家小。”
“谁说不是呢?”窦立德叹气道。“就好像整军前我带来的那三千人,标准的河北人,可一半多是路上遇到的,是不知道底细的,剩下的人里面也只有一两百人还有家小,却还在高鸡泊,还都是老弱病残……原来的夫人被官府杀了,老曹去年在沼泽地里把他妹子许给我,做了我们绺子的压寨夫人,结果什么福没享到,却要每日带头给几百个人补衣服、做饭、打水草。”
“这倒怪得了谁?”其副将兼妻舅曹晨也忍不住插嘴笑道。“便是不嫁给你,说的好像她就不用补衣服打水草了一般。”
其余人也都随之来笑。
而笑完之后,张行复又坦荡来问:“所以,小周的意思是驱除,而且要限制部队只能往城内做交易?而几位的意思是保留不动?”….“是。”周行范干脆应声。“维持战力第一……大不了请对面齐郡城里的富户来这边联通下,看能不能开些个针对性的店面,或者从军营中放出一些工匠,再干脆请一些东郡军士家眷过来,到城里安居……我看城里挺空的。”
张行点了下头,但没说话,只看向了此间身侧唯一一个大头领程知理。
程知理脱口而对:“龙头,我的意思是,河北老百姓挺可怜的,士卒也不方便,要宽厚一些,要讲一个因地制宜……过一阵子情况好转了,移营了,自然就散了,没必要过于纠结。”
张行依旧不置可否,又看向了无论是之前战事,还是此番整军都极为出彩的河北新附义军头领窦立德——此人之前在河北义军中其实不显,但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黜龙帮,却几乎是如锥处囊中一般,自然脱颖而出。
“龙头,河北这边是真的难,跟东境还是有很大差异的,它不是一地的穷困,也不是一时的问题。”窦立德想了想,认真来答。“所以我的意思是,不光不要赶,还要立个栅栏,替她们挡挡风,还要给士卒立规矩,不让他们随便欺辱那些妇女,要派人巡查。”
张行也点了头,还是不说话。
此时,下方比赛似乎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双方扭打成一团,引了出限额的斗殴,做裁决的人还没说话呢,两营营主,夏侯宁远和范望便先飞奔下去——却不是找乐子斗殴,而是要赶紧阻拦。
须臾片刻,斗殴被阻止,比赛继续。
众人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张行,很显然,程知理和稀泥没啥指望,周行范和窦立德却是明显对立,双方都渴望张行这个能做主的人给出明确答复。
“其实很简单。”张行见到二人目光灼灼,倒是干笑了下,坦荡来对。“待会看小王跟小贾问话的结果,再做决定。
“若是还有些秩序,而且价格也都稳定,卖身子的少,或者卖身子的贵,那就撵走吧,或者移动到城里,因为驱赶了她们,一时也饿不死。
“而若是价格无序,钱粮绢杂收,那就留下,妥当收拢,着人注意下治安,防火防盗就行,只等咱们移营,让它自散。因为若是这般,只能说明她们各家都到了地,艰难到一定份上了,救急不救穷嘛。
“不过,若是价格低的离谱,而且粮、绢、钱实际市场比价也都过分,那到时候不光是要围个栅栏的事情,依我说,还要给她们统一定价,洗衣服多少钱,补衣服多少钱,进营帮佣做饭多少钱,然后做够多少活的,干脆给她们一点保底的口粮……好人家,寡妇,还可以寻营中那些有手艺的工匠,要留下来的屯田兵,做个拉郎配……如果有可能,也给那些跟着来的孩子一点机会,让他们一边帮工,一边一边试着学着筑基、识字、做手艺……因为真到了这份上,说明她们根本就活不下去了,而我们既然来了河北,做了本地的当家,不帮忙兜着,还能推给别人不成?”….周行范和窦立德有些懵,一直没吭声的贾越也认真思索起来。
“若是这样。”程知理笑道。“干脆设个专门的营寨,像工匠营一样,专门分到后勤管。”
“从效率上讲是该这么做。”张行正色以对。“但不能开这个口子……否则,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人弄出妓营来?又或者沦落到官军那般,每到一地,堂而皇之劫掠丁壮子女,抢钱抢粮抢女人……被逼着无奈,照应一下这天底下最弱的人是一回事,主动开口子是另外一回事。”
众人这才凛然起来。
其中,程知理和窦立德固然摆出一副肃然的样子,周行范则更是回想起什么似的叹了口气:
“三哥果然还是当年的三哥,他们都说,黜龙帮地盘大了,三哥身前权威日重,对人对事都不一样了,可实际上,那是遇到的杂七杂八的事太多了,内里其实还是当年那个侠义白绶……什么能屈能伸、八面玲珑都是假的,骨子里遮护弱小的仁义和不畏强暴的狠劲才是真的,当然,关键是有法子、有本事,想遮遮的住,想狠狠的成。”
一番吹捧下来,众人自然赶紧附和。
而没过多久,王雄诞跟贾闰士也都迅赶回来,却是打断了这边的吹捧。
“洗一件军衣有一个钱的也有两个钱的,冬衣五个钱起;补衣服也多类似,一个钱起,但要专算线钱;帮做饭给口吃的就行。”贾闰士小心翼翼来言,说到最后,更是有些尴尬,他年纪还是太小了些。“陪睡的……陪睡的有,但比较少,而且是看姿色给,差距比较大。”
“具体问到的有多少呢?”张行追问道。
“有两个一升陈米的,最贵的一个三升陈米,最便宜的一个半升小陈米。”王雄诞在贾闰士身后补充。“只要粮食,绢帛都不要。”
张行点点头,回头来看已经不吭声的周行范:“如何,就按照之前说的来做吧,这事小周你来处置。”
周行范没有多嘴,拱手称是,直接就离去了。
王雄诞、贾闰士则随其他人一起重新坐下,好像什么都没生一样,继续看起了“夺陇”的比赛。
确实,不要说张行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便是其他人也都随着整日大会小会,被张三爷耳提面命,说什么“土崩瓦解”,说什么“战斗会越来越残酷”,再加上此次渡河后,耳闻目见,也早该有心理准备,又怎么会对这么一件预料中的小事而耽误什么呢?
说句不好听,之前数日间,整军过程中,近万河北豪杰离去,渤海义军因为串联闹事被斩杀了上百军官,脑袋挂在辕门下,东境头领来来回回被张行用公开的调虎离山之策往来大河做人事调整,最后整出来二十五营、五万大军,哪个不是真正的大事?而这些都没耽误眼前这个运动大会的举行,今日事又算什么呢?….不过,话虽如此,还是有些事情能打断张行看比赛的——未待比赛结束,便有阎庆来报,乃是说登州来了李定的书信,请张行回去一趟……张行诧异,这才起身。
而张行一走,陪看的众头领自然也多散去,其中,他人不提,只说窦立德和妻舅曹晨、孙安宗一起回营,走到半路上却干脆面色白起来,甚至有些摇摇晃晃。
这种失态,孙安宗年轻看不出来,但作为最信任的心腹、左右手,曹晨却早早看出了不对路,有心问几句,也被摆手制止。
一直到二人进入自家小营区,眼瞅着许多人都在布置场地,准备下午的射箭比赛,将孙安宗指派出去,窦立德这才寻到一个空间低声开了口:“不瞒老曹,我刚刚有点心虚。”
“虚什么?”曹晨诧异至极。“你做什么不妥当事了吗?”
“没有。”窦立德难得失态。“不是我做了什么事,而是这位张龙头今日有些吓人,吓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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